就这样叩开新年之门
新年第一天,我在隔绝尘世的冰雪羊狮慕度过。

     

一元复始 苗青 摄  

◆安然

新年第一天,我在隔绝尘世的冰雪羊狮慕度过。

我所以写下这些字,可能是因为这个元旦不完全是设想的样子;又可能是因为,它其实符合预料中的部分样子;而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心中依旧生长着向往光明和美好的热情,过去一年内的各种跌打损伤,并没能摧残这种生命的原动力。

“元”为首始,饱满,居事物之大。“旦”乃初阳吻地,光明之源,居一日之始。

“元旦”,一年之始,四季之大,自带新生美好的气质。逢此时光节点,天地布新,人间祈福,寒流里喧腾着火热,枯朽中萌动着生机。手机上霸屏的,是世人彼此的问安道福。有云南昆明某护士,把我微信中讨吉利的一段话复制粘贴,改动末句,送给了她想祝福的一群人。我诧异几秒,旋即释然:这个护士,系我某次远游的旅伴,陌生,陌生到我只记得其气质却快忘记她长相了。这段话对于她,嫌文艺了。然而对于诗意和美好,她与我有着共同的向往。

她和我,我们和他们,站在同一段光阴之河里。

昨天晚间,任芳和我商量早上吃什么,“你这样天天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我想到粥。一碗白米粥。

在山上,我的行动时间从来不确定,天气好可能黎明就出门了,否则就赖在床上。无法赶早饭是常态,所以干脆不吃,几样零食对付,省大家的事。

分开时,任芳帮我洗净碗筷并带到自己宿舍,我奇怪她怎么做到。答,“我用小砂锅熬粥,明天早上给你送过一碗来呗。”

“哦,那也许我早早去看日出了呢,怕吃不上哟。”心暖了几下。

岁尾天降除尘大雪,雪后放大晴。羊狮慕一派诗情画境:蓝天素雪,玉树琼花,云海雪泉,美得绝尘。一天内我只身在大山深处转了七八个小时,如同种种山间动物,也把自己的足迹留在了荒僻而无人去达的雪地上。三万步行程令任芳又惊又赞,“我可做不到。我有一天陪朋友去某地,一万四千步,差点要了我的命。”一个“命”字,由她拖得长而重。

我拍了一组奇怪的动物脚印,长长的“丫”字形,圈中少有人认识。任芳来了一句,“山羊带着仔。”我在雪林里读到,乐了。她有可能是对的。

一台破旧得没有见过的烤火器散着薄薄暖意,我俩围炉而坐。她看着我吃晚饭,茼蒿绿绿的,猪脚香香的。她心疼起我的双腿来,说要帮我按一按。

“有些人以为你是在这里玩,我讲他们真是太天真了。”

“天真”二字,用得真是活泼,有元气。

封山了,人去楼空。偌大的木舍,留下她和我。想办法尽力让我吃得对胃口,是她朴素的心意。

而我心并不在吃上。

2018岁之尾,高山之上,俗界罕见美丽非凡的雪光晴色,给予了一个自然朝圣者足够的礼遇,一桩超凡脱俗的结绳纪事,一程多么漂亮的送行!

但这不够,岁月不居,2019乘浪而至。人在天地间,对旧光阴的辞送和新光阴的恭迎生生相续,绵绵若河。如果明早有日出,如果我能独伫雪林高处,迎接初阳吻上群山,此一番特立独行,藏身高山茂林,恭对岁月的一送一迎,才会具足圆满深意。

这一些,我不对任芳讲。她的世界才不会如此复杂。认识五年了,有时候,我是真羡慕她爱恨如风。

寒流在大山里轻旋。茫茫人海,她在一个特别的时间刻度上,成为我唯一的同伴并用心照顾我的生活,偶尔陪着说说闲话,命运的这一安排,真是蛮温情。

这些感激,我也没有对任芳细细讲透。讲多了,矫情。

天亮后,吃到她熬的一碗砂锅白粥,米香四溢入口即化,忍不住又添两勺,简直把个寒胃熨帖得滴下暖泪。就约下明早再来一碗。

新年第一天,没有日出日落,没有云卷云舒,满山雪雾弥漫。不知何故,旧年关门时的澄明清新没能跨过年关。一夜过去,山雪消融不少,屋檐亭角挂起长长短短的冰棱。四野满布亘古的宁静。这种宁静总是令我深为迷醉。

而我居然没有兴致走出木舍,一是昨天访雪问泉体力大耗,二是略嫌了元旦样子长得平庸。无惊喜,不浪漫,严寒之下,倒不如闭门读爱默生的《论自然》。除了任芳,先知的陪伴更是少不得。

“自然的热爱者,即使进入成年,他仍能保有童时的心灵。与天国和尘世的交流成为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面对自然,即使他正经历苦痛,却有强烈的愉悦之情滋养身心。自然在诉说,我是他的造物主,不管他有多少痛苦,跟我在一起,他就是快乐的……”

“跟我在一起,你就是快乐的。”

蓦地,我听到羊狮慕又一次召唤。向晚,实在没忍住,冒着冻雨走进了山林,呼吸一下冷凛清甜的空气也是好的呀,只要身在此间,哪里真就舍得下朝朝暮暮,就如舍不得山下的万丈红尘……

回到木舍,伞一收,从伞尖到伞沿,一层碎冰咔嚓落了一地,我惊诧了几秒,这是有多冷?任芳忙忙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饭,饭香令我落地,这是从一个人的仙界回到两个人的尘世了。

抛开历法和世人赋与的情感,元旦本质上就是个平常日子,它素颜相照人间有何关系?大自然的美德从来不会损减一分。它伟大的光芒,就在你的周围宁静散发。只要心中有诗有爱,每一个日子都是出发。

就这样,安倚在羊狮慕的怀抱里,爱默生温暖的大手,牵着我,轻轻叩开了新年之门……

2019.1.1深夜发自羊狮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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