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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鹭洲(二)
2018-12-28 09:04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刘绎———这位江西最后一位状元,以三品京堂衔任鹭院山长,达三十四年之久,其功不可没矣。然而,若推举一位最能代表白鹭洲书院精神的人物,则非文天祥莫属。而这种精神气质,则可说“正气”二字。南宋宝祐三年(1255),文天祥负笈书院,受业于欧阳守道,时年19岁。与文天祥同学于白鹭洲书院的,还有刘辰翁和邓光荐———这二人同样以文采和气节名世。邓光荐《酹江月·驿中言别》词曰:“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气势宏伟,言辞慷慨,其情性可见一斑。刘辰翁诗词也蔚为可观,而其乱世中坎坷的经历和隐居不仕的孤愤,也让赣江之水呜咽。文、刘、邓三人既是同乡,又是好友,他们密切的私人关系,源于对诗词的热爱和济世的理想。而在学习和交往中,又相互影响着各自的人格。

书院里供奉着欧阳修、胡铨、杨邦乂、周必大———这四位吉州先贤的画像,文天祥每目睹于此,一种豪情在心间升起———“殁不俎豆其间非夫也”,发誓要跻身忠臣行列,让人们像祭祀他们一样祭祀自己。天祥追慕这些吉州先贤的忠烈气节———其源头,可以上溯到欧阳修,而下达清初的方以智。忠烈———是吉州历史的一条长线,一长串让人感动的名字,串在这条线上,这种典型的地域精神是殊为可贵的。

当年江万里创建白鹭洲书院,是为了敦教化、兴理学、明节义、育人才。他在书院中设立六君子祠———祀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朱熹;又建道心堂、文宣王庙、云章阁、风月楼等楼阁,使之成为江心胜景。这位朱熹后学,还将《白鹿洞书院揭示》引入书院,陈于道心堂———朱熹制定的《白鹿洞书院揭示》,可说是为天下书院制定了行业标准。时至今日,《揭示》对读书人的要求———“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等等,仍有很强的指导意义。离任吉州之际,江万里延请吉州名儒欧阳守道,为书院首任山长。文天祥虽亲炙欧阳守道只有一年时间,但受益很多,对这位老师评价很高———而其务实的学风,不能不对天祥有所影响。

宝祐四年(1256),文天祥一举成名,被宋理宗钦点为状元。这位吉州人杰,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其慷慨悲壮的一生,从白鹭洲起步。“鹭飞振振兮”———白鹭的雪白、高洁,与大地的亲密和恰切,都与天祥相仿佛。或者说,白鹭是文天祥的化身,虽其殁已有千年,但其精神幻化为这白色的精灵,已然不死。《诗经》说:“振振鹭,鹭于下。”又说:“麟之趾,振振公子”。“振振公子”———当是天祥的写照。当年,与天祥同榜的吉州进士,达39名,占全国录取进士360名的九分之一,震动朝野,理宗皇帝亲书“白鹭洲书院”匾额,以示褒奖。六年后,天祥的好友刘辰翁、邓光荐也中进士。鹭飞振振———其情景,如在目前。

文天祥自是忠节志士,而追随他勤王抗元的吉州义士,除刘辰翁、邓光荐外,曾受业于白鹭洲书院的,还有不少———如为掩护天祥避难而自称为天祥、结果被元兵烹死的刘子俊;被俘后绝食八日而死的罗开礼;冒着杀头之祸收拾天祥就义骨骸并运回吉州安葬的张千载;写下生祭文劝文丞相速死的王炎午等等,都濡染过书院的“正气”之风。因而———当文天祥受尽苦痛折磨和诱惑,写下惊天动地的《正气歌》时,不仅是为他自己画像,也是为白鹭洲的全体学子画像。五

无论城市的面貌如何变化,自然总是竭力在维持着它天然的样子。赣江两岸的建筑、道路、桥梁,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江流的模样———始终在奔流向前,不知疲倦,而这流逝、奔涌,以致水涨水枯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主导这一切?水的流逝,总是让人对夫子的感叹产生共鸣———“逝者如斯夫”———人世的兴废、荣辱、辉煌与没落,都能从中找到一种哲学上的意蕴。

与今人注重城市的外观和环境建设不同,古人似乎更重视人的灵魂建设。中国的文化和艺术,无一例外,都直接指向肉身里神圣而敏感的器官———心!中国文化,似乎天然地包容着教化和信仰,使之不可分离。这与西方的传统不同。书院,正是这样一个场所———因而,它不仅仅等同于今天的学校,某种意义上,它也兼有寺庙的功能。考虑到这一点,当年王阳明以及他的弟子们,为何选择青原山净居寺作为讲授心学的道场,似乎就不难理解了。无论是正心也好,养心也好,还是发明心的良知也好,书院传播的远不仅仅是知识———而是“弘道”。

余英时在《士与中国文化》一书的“序”中说,西方文化传统,有“静观的人生”和“行动的人生”两派,静观的人生以古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柏拉图等为代表,这些“精神贵族”只“静观暝想”,而不屑于公共事务;而西方近代知识分子,在中古基督教传统下,承担着“社会良心”的角色,关心的已不仅仅是“解释世界”,而是如何“改变世界”。从这层意义上来讲,中国传统的“士”更近于西方的近代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是“即知即行”、“知行合一”的。中国的读书人在对待超越世界的“道”与现实世界的“人伦日用”之间,是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这和西方大不同。

明代的白鹭洲书院,在王阳明到来后,经历了另一个繁荣期。王阳明把“心”作为主体,把修养“道心”作为品德修养和经世致用的基础,而经世致用须从日用人伦开始,修养“道心”不仅要在以静为特征的“性”上去求,更要在以动为特征的心之用的“情”上用功———那便是“致良知”。因此,阳明说:“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即,在“上”———形而上之“道”,与形而下之“器”之间,始终贯彻体用一源、知行合一乃至心物相融的精神。这场思想巨变,在以白鹭洲书院为代表的吉州书院中,不知不觉地完成了。阳明一扫程朱理学的僵滞、固化,给中国文化和思想界注入了活泼泼的新元素。自此,阳明心学在江右大地扎根生长,直至枝繁叶茂。阳明讲学授徒,门人弟子以江右特别是吉州学者为盛,黄宗羲《明儒学案》记录的江右王门学者为数最多,达33人,其中吉州占22人。因而,梨洲先生感叹:“阳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进而言之,阳明一生精神在吉州,并非妄言。

当古人热衷于“弘道”时,反观今人,我们在做些什么?借用美国当代小说家雷蒙德·卡佛一本小说集的标题———“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当我谈论古人与书院时———我究竟在谈论什么?

历史的荣誉与辉煌,总会被流逝的水给带去。此刻,寂寂如空。书院再次陷入缄默中———因为语言系统的断裂与更新(那也归于一场运动),我们甚至与古人的话语隔着深的鸿沟———那言辞指向的仁义礼智信、理与欲、心与物———像落日,沉重地合在漆黑的书页中。书院———作为历史遗迹的一部分,她向人开放的难道只是她陈旧的面容、让人偷偷窃笑的古怪的言语与举止、不可理喻的对人伦的规定与限制?难道只是使人在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是个新人,而与古人之间,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同一个父亲?这轻微的荒谬激起的羞耻,还不足以使人惊愕吗?当我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来到连接着沙洲与江边马路的桥上,回望身后的沙洲,脑际突然迸出某个诗人的两句诗来:这些无辜的树和身体倒映在湖水之中,被揉成更幽暗的幻影。(朱朱《人的意识就是飞蛾》)六

沿江路的光线是迷离的———我不知道古时候的人,是否也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在雨后,植物的香气与江水的腥气混合在一起,茉莉花,栀子花,野蔷薇,丁香花的芬芳,和南方多雨的春季潮漉漉的空气、新鲜的水流的气息———搅混在一起,干净贴身的衣服转瞬就粘上了湿气———多半会使人感到心烦。然而在这里,眼前的景致和春天蒸腾的喜悦会让人忽略掉这一点———而进入到一种出神的遗忘中。过去这里有个亭子———甘雨亭———现在只保留了一个地名。早先我以为建亭的动机,是为了祈求风雨平安、五谷丰登。其实是为了纪念一个叫“甘雨”的人———并且是我的老乡。作为一个学者,他和白鹭洲书院一定有着不浅的缘分,可惜无从考证。我只是经常路过这里;有时则从白鹭洲桥上走过,来到这座熟悉的沙洲。

烟雨中的白鹭洲,带有一份古气,掩映在古木中的楼阁,露出一小部分,白色的鸟,在江面上飞,有时发出仿佛争吵的声音。斯人已逝,而白鹭尤存。鹭飞沙洲,这缄默的江洲因而变得生动起来。清代有个叫贺侯良的官员,到任时,刚一下车,就来寻访白鹭洲书院旧址———经过明代的兴盛,在清代,因太平天国战火在此燃起,书院毁于一旦;光绪间,又因水患,经刘绎重修的书院再遭毁坏———此君面对眼前的荆榛瓦砾,不禁神伤。他说:“鹭洲为一郡锁钥,赖有书院镇之,书院不洲,恐水势日横,洲壤日削,不数年,并遗址不堪问矣……”“锁钥”一词,对白鹭洲书院之于吉州的意义,可谓恰切。这把锁钥,打开的不仅是一郡、一州的历史密码,也打开着时间、江流———那总是流逝、不可挽回的事物的全部信息。(本章节完)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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