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问我最近读什么书。我们每天都被各路挤塞过来的信息喂得消化不良，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读一本无用的书？

所以我常常很难回答这样的提问。或许问的人不过一时的漫不经心，但要我随口敷衍了事，却又深恐误人不浅。近年来读的书越来越少，不是懒，而是发现适合自己的书愈来愈少，就像资深吃货不需要把没吃过的东西都塞进嘴里去尝个遍，看看食材配方，闻闻味道，观观品相，也就明白对不对胃口。

譬如我最近的几本枕边书：《贾想Ⅱ贾樟柯电影手记2008-2016》《先生归来》《幽玄·物哀·寂》……没有哪本是可以一口气读它个十几页的。不是不精彩，也不是精彩到不忍释手，而是因为这样的书一旦翻开，就容易生发旁逸斜出离题万里的思绪。甚至寥寥数语，便可叫人跋山涉水，见汪洋见丘壑。

我以前总得克制自己，不要一遇奇文巧字就急惶惶地沉浸进去，那样离题跑调的读书就像喜欢在岔路歧途上逗留的孩童，常常走着走着忘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是呀，人生有限书海无涯，读而无方犹如困兽深陷在泥淖中晕头转向。所谓闲书，既不能教人技能换来功名利禄搏个好前途，又不能点化开导人用更聪明的方式去生活，还费时间和精力去读它作甚？

在阅读的森林里，总有人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是谁曾料想，那样的一片叶子果真就毫无妙趣可言？即便有趣又怎能与泰山相媲美？被一片树叶挡住了泰山之巅的绝顶风光，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大多数人提倡的读书境界，便是如此吧？仰望“泰山”，奔着高处去，目的明确，便是一个人的读途中，也要标榜着“分水岭”。

可事实上，我发现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如果遵循“方家之言”按图索骥的话，常常会被他们的推荐、噱头、炒作，导入一个失去自我判断力的浑然状态，一向对文字敏感的嗅觉也会变得迟钝起来。我认为，经验也是引人走入平庸的向导。在阅读这条探索的旅途上，经验的存在，往往封杀了独领玄妙秘境的乐趣。古人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便是闲散漫步才能享有的乐趣，直奔目的地而去，能有什么新的领悟呢？

张爱玲说：“有目的的爱，都不是真爱。”恐怕爱书亦是。真正爱书之人，除了爱那书上的学识真理，也爱那书中的月色清光，即便是志摩那满纸梦呓似的情话废话，不也让多少人爱得欲罢不能？

如今我越来越醉心于闲读。遇有身闲心闲日子闲的时候，一壶香茗，几本闲书，便可以在那忘我又有我的秘境里逗留，再逗留。“泰山”犹在，仰望与攀登不必言弃，只是那岔路歧路上的叶子，也是红尘留白处一点奢侈的乐趣。

散贝落珠，拾起来用绳子串好，是积蓄是成果也是装饰和艺术。既是没有谁能拾得尽世上所有珠贝，那漫步在海滩的闲人无心巧遇偶得片粒，也是途中收获，不算得光阴虚度，韶光空付了。

读途漫漫，归来便是一个“闲”字。闲书遇闲人，不必卿卿我我，不必朝朝暮暮。翻开哪页，就在哪一页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