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琴鹤手札  

◆王渐鸣

转眼又到岁末了，为时两年的“蕉窗谈札”专栏也将就此封笔。回看这一篇篇的小文，亦生无限感慨。

自古旧岁新年交替之际，最能撩动诗人的情怀。或叹光阴易逝，或怨青春又老，或怀思乡之叹。如“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高适）；“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刘长卿）；“十年旧梦无寻处，几度新春不在家。”（吴文英）

古人所谓的元旦，是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所以对除夕就格外在乎。明代才子文徵明的《除夕》诗云：“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文人自是有得事做，闲客也会享受生活：“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至少，他们的岁月静好，心情不错。

某年，笔者淘得一小纸，上书：

余远客四川万县已两年有半矣，每于佳节尤深苦闷，今忽忽又届庚辰除夕，枯坐山乡茅庐中，忆《十八家诗抄》有“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之句，不胜有今古同慨之感。爰以笔记之。琴鹤草堂主人

显然，这又是一个伤心客。作者金琴鹤（1914～？）名濂，别号半千居士，浙江海宁人。自幼学画，师法费丹旭。人物、花卉、山水皆蕴籍秀逸，设色清雅。弱冠即负笈沪上，为赵叔孺弟子，长期居沪以鬻画自给。在今天看来，他也只能算得个二三流的画师，并无大名，否则也不至于连卒年都不知晓。即便如此，这纸小字还是深深地打动了我，一是他的这手好字，有钟繇之法，写得安静平和；二是他的这份笔记，让我仿佛看到了青灯之下一个枯坐苦闷的游子形象。

作者去万县（今属重庆市）做什么？今已无从考证，从关于他的有限的记载和文中流露的情绪来看，应该不是去当官发财。抗战时期，重庆是大后方，大批文艺家都汇聚于此，金琴鹤在此避难恐也难说。国破家亡四处流徙的悲情，在艺术家的心里会更加强烈。他文字中透露的幽黯色调和惨淡的伤怀，让我想起徐悲鸿先生在重庆时创作的《巴山汲水图》和《吹箫少女》，那种幽深的意境和忧郁的眼神，让人一看缱绻不去。

金琴鹤是画家，于此有感之际，为何不画一幅画呢？哪怕寥寥几笔，一豆灯光，一页家书，让人于大量空白之外，把思绪带进无边的茫远之中去。

当然，年终最好的盘点，希望还是有诗、有酒、有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