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舅爷
舅爷是我外婆的表弟,住在湾村东部的周家大院。高个子,方脸,平素不苟言笑,眉如峰峦,峰峦如聚,聚出一个“川”字,满脸肃然,令人望而生畏。

舅爷是我外婆的表弟,住在湾村东部的周家大院。高个子,方脸,平素不苟言笑,眉如峰峦,峰峦如聚,聚出一个“川”字,满脸肃然,令人望而生畏。别人问他好,他只是略微点点头。我母亲年节带我去看他,他也只是“嗯”一声,不再看我们,低头继续读书。

舅爷家也种庄稼,但跟他关系不大。田是请人犁的,秧是我舅奶奶带着我表舅插的,稼穑之事,他几乎不参与。种双季稻时,他端坐喝茶,伸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撕得细细的酱姜丝,“咂”,咯吱咯吱响,再喝一口水,看着忙成牲口一般的同村人,其中包括他的妻儿,不慌不忙,不羞不臊。

我和舅爷相见不多。那年秋凉时,外公来了,带我去周院。外公酷似齐白石,长须飘拂,有几分仙风道骨。一般人不大搭理的舅爷,与我天马行空的外公却十分相善。每次外公来访,舅爷都是远道相迎。这次也是。他们寒暄着,我别手别脚地站在一侧。

他们喝酒。舅奶奶给我盛饭,夹了堆堆一碗菜,让我一旁吃去,她和表舅却不坐桌边,他们什么时候结束,他俩就什么时候吃饭。他们的酒喝得长,长得夜都静得空了,空得犬吠都会吵着它们自己了,还没结束。他们谈的不是庄稼,也不是家长里短,而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恕己一定要娶个好看的姑娘,懒点不要紧。”外公说。

“子良,你说得对。几个能干良善的,我都给回了。”舅爷举杯。

这是什么论调?我惊呆了。

屋子里寂寂的,秋虫长一声短一声,疾一阵缓一阵。

恕己是表舅的名字。后来,舅爷千挑万选,真给表舅娶了个相貌不逊于舅奶奶的妻子。她为表舅生了两个儿子,俩人都很优秀,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北京。

“子良,你这回远游,还是一路化缘的?”“是的。”

我外公不是出家人,他是如何化缘的呢?我至今不知究竟。

我听得不耐烦,拿起椅子上的一本书翻阅。书是竖排版繁体字,我认不得几个字,三十年之后,却依然记得其中的一个人名“王仁则”,仁字我读作“二”,以为跟“王二小”差不多。

“阿源,我的书你看不懂,别翻坏了。”我慌忙放下,紧张地看着他。

“沾你的文气,这孩子书读得不错。”

“哦?”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太拘谨了,不改掉,难成大器。”

“唉,我那样的女婿,能……”外公不说了。“狼行千里吃肉……”

我不大能听懂,却知道他们颇看不上我父亲。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舅爷家。

那一年秋收之后、霜降之时的一个夜晚,我看到村里人都往队长家场院里涌,以为是放电影,便也从人缝里挤了进去,却看见舅爷身穿青色长袍,面色端凝,端坐于高椅之上,手拿一把紫檀色折扇,面前桌子上有茶一瓯,琴一把,书一卷。人声鼎沸,舅爷抿了一口茶,悠悠放下,“啪”地一拍桌子,顿时鸦雀无声,唯听见清风落叶,枯草鸣虫。舅爷操琴,琴声砉然如割,忽而站起,说起书来:“列位乡亲,今天我给大伙儿说一段三国……”

说书中的舅爷,忽而温润儒雅,忽而疾言厉色,忽而停顿良久,忽而骤然声烈,忽而歌吟,忽而长笑,忽而学豪士饮酒,忽而拟妇人娇羞,忽而马蹄纷沓,忽而衔枚疾走……无不毕屑其音、其神、其形、其态。场院寂静无声,皆张口屏息,瞪眼如牛,心神皆入幻境。

一折书毕,舅爷啪的一拍折扇,略一拱手,便见队长唤儿收拾书、琴,自己满脸堆笑过来延入屋内。人人意犹未尽,犹在猜测后事如何。我抬头,空中一轮明月,头顶几根树枝,铁画银钩着深秋况味。

“阿源,听说他是你舅爷,怎么不去你家?”我没有回答,心里不是滋味。

这句问,一直响在脑海中,直到今天。

我竟一直那么在意他,虽然我们并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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