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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儒罗钦顺(之三)
2018-10-19 10:52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杨花落尽,子规啼。一代圣人王阳明南下江西,剿南赣山贼、平宁王之乱,立一世功名。阳明声誉鹊起,心学成一时显学,备受人追捧。史载正德十三年王阳明师还江西,“立社学、举乡约,修濂溪书院,刻《朱子晚年定论》。所至会讲明伦,武夫介士执兵环立,蹑跷担镫之夫千里远至。长揖上坐,一言开寐,终身诚服。风教四被,讫于江表岭峤。”当时盛况,往往是四方来者环阳明之室而居,有时一个僧舍住着几十号人,夜阑卧听,歌声达旦,每次讲座围听者不下数百人。以往常识,总认为传统专制社会,没有精神和学术自由,其实远不是实情。而今隔着历史的距离,反观阳明心学的盛况和阳明弘扬学术的努力,如同梦幻。在君昏政暗的明中期,王阳明争取学术自由的努力令人称道,其精神用顶天立地来形容并不为过。
  作为阳明的同时代人,且同在南京做过官的同僚,钦顺对阳明心学带来的轰动应是耳闻目染的。罗钦顺三十四年的仕宦生涯中,有近一半的时间因为革职、守丧、请假等原因,在泰和乡间度过。辞官回乡后更是在家乡住了二十年,王阳明在江西传播心学以及吉安士人竞相追随心学的风潮,罗钦顺不仅亲见,而且近距离地体验了一种新的学术思想给知识界带来的震撼和狂欢。
  只是不知钦顺心中作如何想?
  在西冈的“学古楼”——正是他回乡省亲时修建的书房——可以眺望赣中这片秀美的山川:三四月份,正是杜鹃花盛开的时节,漫山红白,铺染在青绿鹅黄的枝叶间,潺潺溪流彻夜绕砌,流泉飞瀑在山谷之间制造了自然界最美妙的乐音,山间樵夫的歌声以及乡间小道上渔人哼唱的小调,时常给埋首在书卷中的这位男子带来宛然一笑;秋季是最宜人的季节,不同于北方已现肃杀、悲凉之气,吉安的秋色景致迷人。泰和乡间的田畴已收割完毕,一个个草垛整齐地在地上堆积,这些空余的部分,正好烘托出山间林深树茂,虽已入秋,然树叶仍不凋零,反而呈现出倔强的红黄色,大雁、野鸭、山鹭在天空、林梢、溪边惬意地飞翔、驻足,天空高远,四周的青山显得纯净透明,有一种雨洗过后的淡蓝色。
  罗钦顺静享家乡美景,作《困知记》。
  任继愈对《困知记》的评价很高,在其《中国哲学史》中称该著“是一部直接批判王守仁的主观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哲学著作。”后世学者也认为罗钦顺对程朱理学改造地继承,对“气学”的创建和对佛学的批评,在中国哲学史上有重要地位和影响。《明史·儒林传》说:“钦顺潜心理学,深有得于性命理气之微旨。”钦顺晚年潜心“格物致知”之学,对格物之学有新的改造,认为“格物”是格天下之物,不只是格此心;“穷理”是穷天下事物之理,不只是穷心中之理。主张“资于外求”,达到“通彻无间”、内外合一的境界。
众所周知,王阳明早年也倾心于格物求理。18岁时,他按照老师娄谅的指点读遍朱熹书,急于求道的他去格竹子,结果理未格到,反而大病了一场,为此十分后悔,遂对格物求理的道路产生怀疑。龙场悟道后,更坚信于事物上求理大错特错,格物应“只在身心上做。”
  哲人总想寻求世间的真理,总相信真理只有一个,然而不同的源头、路径和方法却形成了不同的流派。有一次,大儒高攀龙的弟子非常好奇地问到:“整庵、阳明俱是儒者,何议论相反?”攀龙回答说:“学问俱有一个脉络,宋之朱、陆亦然……”高氏认为学者因为不同的师承,哪怕是同为大儒,议论也可能完全相反。这正如盲人摸象,得之者只为局部,没有谁能真正穷极世间的学问——也许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者。
  罗钦顺与王阳明在学问上的争辩,有些类似南宋朱熹与陆九渊的辩论——著名的“鹅湖之会”。朱、陆二人大辩几日,成为一段思想史的佳话,但谁也没有说服谁。二流中分,罗钦顺和王阳明分别师承了朱熹和陆九渊,并将理学和心学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在“鹅湖之会”中,陆九渊指斥朱熹的格物致知是“支离事业”,主张体认本心的简易工夫——这一点被王阳明接过来,并进行了更系统和全面的发挥。阳明以“心”化解世界万物,提出“格物即格此心”,他将朱熹以探索外在世界的万事万物之理,内向性向本心作主观精神的舒展与扩张——他要在大地上书写一个大大的“人”字。这一主张的确振聋发聩,很能抒发一种“狂者的胸次”。而罗钦顺对此则冷静、清醒和谨慎得多,他对先贤至圣的学术不是采取激进的虚无主义,而是耐心地辨析,辩证地继承。然而,既已扬帆在不同的航道,希求对方赞同自己的方向,无异于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罗钦顺不赞成王阳明“格物即格此心”,也不同意王阳明50岁以后提出的“良知”说,对“良知”和“致良知”可能导致学风的玄禅化深为警惕。他认为体悟良知类似于禅学的“顿悟”,在一篇批评陆九渊的文字中,他说:“自陆象山有‘六经皆我注脚’之言流及近世,士之好高欲速者,将圣贤经书都作没紧要看了,以为道理但当求之于心,书可不必读,读书亦不必记,已不能苦苦求解。……将坐禅入定去,无复以读书为矣。一言而贻后学无穷之祸,象山其罪首哉。”他对陆九渊影响后世信徒不复专心读书,而坐禅求道身怀忧虑。而这也可看作是他对王阳明学术的反驳。
  当时学者讨论学问,经常是以书信来往。《困知记》中记载了包括王阳明在内的二十多位学者与罗钦顺探讨学问。在对王阳明的质疑和辩难中,王的大弟子、同为泰和人欧阳德,与罗钦顺有过两次书信来往,辩论“良知”。考虑到欧阳德当时的影响——被称作“南野(欧阳德号)门人半天下”,与王学师生的激辩,使罗钦顺颇有些堂吉诃德只身奋战大风车的意味。
  罗钦顺与王阳明的分野在对待朱熹晚年定论上得到了深化。一次,阳明将自己的论著《朱子晚年定论》和《大学古本》寄给钦顺。钦顺细读之后发现不少问题,遂提出一些异议。他不满意王阳明擅自删节朱子整理的《大学古本》,而对《朱子晚年定论》的批评则更尖锐——根据王阳明弟子的叙述,此书作于江西,说是朱熹晚年病目静坐,忽然体悟到圣学之渊薮,大悔中年著述害人害己,便告知同志。阳明读后大喜,认为朱子晚年主张与自己相通,说“无意中得此一助!”遂作《朱子晚年定论》。
钦顺指责阳明任意裁剪朱子言论为己服务,没有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阳明则文过饰非地予以了回答。对于朱熹,王阳明时不时表现出一种轻慢的态度,认为孔子不能违,而朱子背弃、违逆并无所谓。他以狂者的姿态崇尚思想的独立,说:“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这种批判意识和自由精神,显然值得称道,也体现出王阳明作为一代思想巨人,有着怎样的视野和精神高度。
然而,阳明踩着了钦顺敏感的神经,因为他对朱熹情有独钟。对于这位导师,他毫不动摇地进行了维护——他对程朱发自内心地信服。他承认学问不必皆同,但必有优者,必有令天下信服的学说,这就是公理,理之所在,就必须真诚而非虚伪地学习和发扬。比较阳明和钦顺——显然阳明的独立精神和开拓意识更强,因而影响也更大;钦顺则守成一些,温和一些。回想五四时期,以鲁迅、胡适等人代表的激进派和改良派的争论,也有着历史的余响和共性,只是人们容易被喧嚣的声音湮没,对文化采取的态度总欠缺足够的理性和耐心。
  作为长达半生的论敌,钦顺和阳明又是彼此惺惺相惜的好友。虽然他们学术不同,但在人格和道德上,却有着太多的共性。对王阳明的才华和精神,钦顺给予了真诚的赞美。他曾写诗称颂阳明的功绩,还欣然在好友给阳明赠诗的合集上作序。显然阳明对钦顺也是尊崇的,父亲王华从南京吏部尚书退休后,在家乡龙泉山盖有一屋,此公素爱听松涛,该屋坐落于一片茂盛的松林中。为表达对父亲的孝心,阳明请钦顺为之作文,钦顺遂作有《听松轩记》。阳明盛年去世后,钦顺悲痛之余还写了篇《祭大司马王阳明先生文》的祭文,称之“气盖古今,量包湖海”。
  两位先儒的人格为后世立下了标杆,而这份境界,却又不知使多少“知识分子”汗颜!
  西冈之上,学古楼早已湮灭,而流泉飞瀑、山林平畴依然。
  冯友兰先生说:“罗钦顺是理学的革新者。”这位500年前的老人,若能听到后世贤才对他作如此评价,定能欣慰地闭上双目。
(本篇完)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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