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晾衣座是木头做的，是个梯形。梯形上晒着许多衣物，枕头，小抱被，棉拖鞋，鸡毛掸子，毯子，杂乱无章，一地鸡毛的生活。女儿左看右看，搬来一盆绿萝放在顶上。

这是？

你看影子。

影子如墙，绿萝风动披拂。一切都变了。衣角如蝶，帽角如猫，鞋带如藤，仿佛一墙绿事花事。

好看吗？

好看。

正午的阳光，对面的那栋蓝玻璃大楼，被烤得好像要燃烧起来。对这栋灰蓬蓬的建筑，对它骨子里的钢筋水泥深恶痛疾。

来了一把椅子，然后来了一个人，然后人斜靠在椅子里，捧着一杯茶。

影子静好。

这栋楼就温软起来。

去看荷，喜欢水中间的荷叶、荷花或莲蓬。因为够不到，也就不去动采摘的行动和心思，也就没有得到得不到的干扰。背着手看，自己的影子也干净利落。

喜欢干莲蓬，不能吃的那种。干莲蓬的影子绝美，何况它还是时间的影子。

喜欢老屋子，老屋子也是时间的影子。老屋子是黑白的，包括墙上的红漆，都被太阳晒黑了。太阳虽然很忙，可是它画老房子的影子还是一丝不苟，你看那只鸟，对，就是这只，其实是屋脊上的那棵瓦松的影子。老屋子的影子比树影还清凉，不信你搬把椅子躺进去。

老屋子的窗小，光不大，所以也就清亮，泉水一般，还有声音，不信你听：蓑笠的影子，挂在板壁上锄的影子，犁铧的影子，稻箩的影子，一张贴在墙上的旧奖状卷起了一半，好像要从窗户里跳出去，太阳光也给它一个影子。

美人靠上的女子，影子一定比真人好看。就像音乐，听不真切的，比近听好。远处听的是音乐的影子。

往事是现在的影子。往事看不真切，时间的风参差披拂，疤痕被掩盖了，或者看上去像一只蝉。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你们都是彼此的影子。

“明月”换成“阳光”也可，就是少了风致。风致也是影子，不能凑近了看。

对面的风景总比你所在的好，就像水里的云和天上的云，都觉得对方更好。

有实物才有影子，就像有现在才有过去。一张漏洞百出的蛛网，无论太阳怎么认真，也绘不成一张荷叶。所以，不能仅看影子，也不能不看影子。

影子是过滤了的，影子更注重轮廓，影子是隔着时间和空间的，影子是无用的，因为无用，所以是美的，安静的。影子可以剪掉芜杂，影子可以忽略掉伤痛。

喜欢影子的人，一定比不喜欢的人，可爱得多，丰富得多。

其实，这盆绿萝，一定也很高兴摆在这个位置，它看自己这样，很开心地舞动着。所有的物，一定都想摆在适当的地方，摆出适当的pose，让太阳拍下来，或者画下来。

物摆在哪里，其实是心的问题。你的心有什么样的画，你的手就会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