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游万安的个人词典
吉安辖内各县皆具吉祥之名。出吉安往南,有县名“万安”。万安,万民以安。

     

夏木塘村一角

     

万安古城墙和大榕树  

■《井冈山报》首席编辑安然

吉安辖内各县皆具吉祥之名。出吉安往南,有县名“万安”。万安,万民以安。

作为一个异乡人,我对万安这方水土了解实在有限。

多年间,说起万安,我的个人词典里,只有文天祥的惶恐滩,玻璃红鲤鱼,万安鱼头,窑头豆腐,万安水电站,革命家康克清。近年,关于万安的词汇,又增加了田北农民画村,花花世界,古城墙,大榕树。还是有限。

于我,所有的行游,“不是为了走向复杂,而是为了抵达天真。”得益于万安的陌生化,行游在万安,总有某几处时空,能够以其独有的新鲜魅力,将我感召,呼唤,予我回味,还我天真。

现在,我写着它们,那些或张扬或隐秘的百般心弦,一一又被文字拨动。

夏木塘

就如同有些人未曾见面先成谜,出万安城往东北方,有“粮仓”枧头镇,枧头辖内有小村庄,名“夏木塘”。夏木塘是我的一个谜。邂逅这个谜面是在一个多月前——最早看见这个词,是在市人大副主任、万安县委书记李伟平的微信里。

夏木塘?在南方的乡村谱系里,这样一个村名,实在是不常有的。中国的文字,最是藏有天地神机。“夏木塘”,有季节,有绿树,有水韵,有画面。细细品思,有诗经中的雅,有安静如磐的美,却又是以泥土的朴素作底质,令人联想到大地的安宁和庄严。夏木塘,拥有这样一个好名字的村庄长得怎么样?我充满好奇。

微信里,李伟平断断续续发出关于“夏木塘”的信息:趣村夏木塘,遇见夏木塘,夏木塘第三届国际高校建造大赛发布会,夏木塘业态引进签约会……呵呵,八千里路云月里,深藏功与名!———面对众多信息,我有点糊涂,不知道这诸多“花样”里,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它为什么要玩这种种听起来高大上的“花样”?

谜底是在整整一个月后揭开的。

初伏前两日,夏木塘的正午,古树匝地,天蓝如洗,棉花云朵且消且长,烈日懒如慵猫,天地间流布着万古悠悠的闲情。同样是热,然而绝不是城里的躁烦无措,而是奇异地,行在炎热里浑然不觉,一片清凉欢喜由心而发:啊,太美了!太喜欢了!情难自抑,走在夏木塘,一步三叹,一叹三复,激动于眼前所见,一朵,一百朵,一万朵莲花随着巨大的欢喜开了一路。

夏木塘———“夏日林木,汇水为塘”。但我猜,这大概是新更之名吧。查,果然,枧头镇原有“上下木塘”二村,夏木塘旧名“下木塘”。这一改,由“下”而“夏”,有限空间变更为无尽的时间,静止的方位,承载了季节的生趣和轮回。一个平凡的小村庄,借着一个好名字,就此灵动优雅地,穿上新衣立在天地之间。

夏木塘不大,50户左右人家,生息于绿树四合的环境里。村廓接溪流,接田畴,接远山。山不高,正合度,让人一眼望见白云在山前山后消消长长。村中房屋错落,地势有高有低。要竹林,有;要古木,有;要鸟语,有;要花香,有。这里的月亮和星星也是格外明亮的。

据官方消息,在即来的两个月内,国庆节前,有二十余位国内外高校知名建筑设计师将各领一栋民房进行充满个性的设计:书吧,咖啡吧,民宿,茶室,游戏,乡村振兴教育学院……所谓“遇见夏木塘”,指的就是各位设计大咖,以各自“遇见”夏木塘的独到感受,轻柔地“针灸式”介入并建构乡居生活和村野文化的趣味点,以期风情各异,趣味百兴,却又不失本有的自然元气和生态意韵。如果说,设计师们在夏木塘的“遇见”,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世人来“遇见”,那么我在夏木塘的“遇见”,则有如闯入陶渊明的“桃花源”。

问从前的下木塘长得什么样子,同行的万安朋友给了三个字,“脏乱差”。现在,在设计师们交卷之前,经过前期新农村建设的打造,我遇见的夏木塘是这样的:

村路曲折蜿蜒有园林之趣,村庄干净幽静有乡居之好,民房错落别致有古朴之意;竹篱菜园,花坛绿蔓;举目雅座秋千,四围古木合抱;一群孩子,在林中游戏场玩闹;一只蝉儿,在正午的烈日下蓦然作鸣,长长细细地,像连起了村庄的来时去往……

走马夏木塘,依依别过,太多不舍。往后若对人提起她,我会这样讲出自己眼中夏木塘的灵魂:她清新脱俗,不染油腻;她明媚疏阔,不呈迟重;她秀雅清灵,不带沧桑。

夏木塘,她是众多村庄中的仙子。

蜀水河

万安境内蜀水计长约20公里。

还在三月阳春,读到蜀水河的图片,晨雾里捕鱼,霞光中捣衣,那河畔的油菜花,艳黄一片。一河阔水,清明碧净,田畴吐绿,远山含烟。与万安的朋友说好来,择个佳时,河上漂流去。从此甚是记挂,一念春去夏已来。

蜀水河发源于井冈山荆竹山雷打石,是赣江中游的一级支流,流经井冈山遂川万安泰和,在泰和蜀口洲入赣江,河长144公里,流域面积达1301平方公里。两岸青山,蜿蜒如画。这样一条河,喂养了世世代代沿河子民,无有穷尽。

盛夏近黄昏,天边荡着白云。我们如约来到蜀水河畔,然而,蜀水河已不复春时模样。蜀水河畔谷中村刘村长很是痛心,“怕要十年才会好哟”。

沿着河水流向下行,一河狼藉,两岸疮痍。

垃圾挂在岸树上,有近三米高。高于河床几米的青竹林里同样垃圾遍布。

一棵几百岁的老樟,得不到松垮河岸的支撑,无奈地连根倒下,婀娜地横卧于河上;

在某河段,一侧河岸是滩涂接山岸,离河床有几百米远,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大山洪,楞是越过宽阔的滩涂,越过公路,怒冲山岸,引起多处山体滑坡,一路枯树残枝,不忍细看。

记住这次洪灾吧:2018年6月上旬末,受4号台风“艾云尼”外围环流影响,上游普降暴雨,导致蜀水河水位暴涨,百年一遇的山洪暴发。

去临河山腹深地看一个土蜂养殖场,看到的,却是一片洪灾后的废墟。

也不知临河有几栋房屋,现在只有遍地残砖供人唏嘘;

离岸稍远些,几栋建筑还在,水浸的痕迹犹辨,目测当时吃水深达三米;蜂场场部的招牌还在,人去楼空,后墙四个大窗户,两个只余有窗洞;

搁土蜂箱的水泥墩子还在,嗡嗡土蜂和它们的房子不知去了哪里;

……

空山寂静,河水无声,斜阳斜在山外,树蝉倦唱。一行人,揣着惊悸,默不作声站在废墟上,打量着一河蜀水,像在对大自然齐齐表达敬畏和忏悔。

只要稍作想象,就能感知到山洪暴发时的恐怖之巨。那个席卷一切破坏一切的场面,当时也许无人亲见。大自然的伤痛,在若干年后,大自然自身或许可以自愈,而被人遗弃的养蜂场废墟,唤起我的畏惧,却是无法治愈也无需治愈。

是的,我不敢忘记眼前之见,我愿意记着这些,匍匐于大自然的神鞭之下,小心生活。我最真诚地期盼蜀水河流域尽早恢复美丽生态。

古城墙,大榕树

滨江路宽阔宁静,闪着幽幽青光,令行路者邃然出拔红尘穿行于历史。一道古城墙,把一座烟火繁盛的万安城护佑在里间。城外是悠悠赣江。隔水相望,彼岸白云青山,田畴人家,映衬着人世的安稳庄严,目光一一掠过此些光景,蜀水河畔洪灾废墟所牵惹出的丝丝惆怅和伤感,就有了深切而温柔的慰藉。

万安远在新石器石代,就有人类居住。万安商周之前隶于扬州,春秋之时属吴地,战国时代归楚地,秦、西汉、东汉分属九江郡、豫章郡、庐陵郡,往后千年又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的变迁,直到1071年,万安县立,属吉州。自此出发,一越又是千年。而城边赣江的模样,因为水电站的建设,也已旧貌不复。

“五云呈祥,万民以安”,历多少沧桑巨变,人世愈发稳泰日子愈发安宁。历史最好的见证者,大概非城廓天边的朵朵白云莫属。也难怪白云下的我,依偎着古城墙,情不自禁,思接千载,神游古今。

曾有一个秋天的夜晚,借着尘间灯火,我在城墙上踱了一个来回。在这样的旧地,最容易想象的是水患和战争。而我想要看见的,是城门洞开时,人流络绎的繁华闹热。洪水来了会退,敌人来了会走,只有烟火民生,才是人间的真实底韵。古城墙,要护佑的正是民众一个一个安生的好日子。

在滨江路中段,有棵大榕树。她风姿绰约,葳蕤披绿,撑开巨型树伞,一侧斜接赣江,一侧偎上城墙。五百年来,她的颜容随着日增月长而生长得美丽慈祥,就像万安城不老的祖母,迎送着一代代子孙来了又去了,一窝窝小鸟生了又亡了,一朵朵白云长了又消了。她的长生,多么像是一个生命的隐喻:孤独,然而盛大。她从时间深处走来,静立在当下,因其久远,成为一个吉祥美好的神性符号。

是去岁国庆,晨雨淅沥,早雾朦朦。静谧的滨江路无有人行。我着红裙,撑蓝伞,独行在古城墙下赣江岸边。我一步一步,庄严地走向大榕树。一夜凉雨,榕树果实和叶子落了一地。晨鸟在树下欢跃,我先是在树下端立凝神,尔后,一个抬首,向大树问了声早安。

一场朝拜之仪,就此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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