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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经:鹤林(连载一)
2018-06-01 09:36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罗大经(资料图)

◆李晓君 

“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已忘了是哪一天,突然读到这段文字。作者罗大经,文章名《山静日长》。出自一部宋代笔记———《鹤林玉露》。只要对文字稍有敏感,我想便会喜欢上它。翻查资料,关于此人的介绍不详———这反而诱发了我对他进一步了解的兴趣。时间这魔法师,掩藏了多少好文章,也藏匿了多少不为人识的名士才人。余家深山之中———作者娓娓道来的,是一种闲适、幽雅的林下之意。这在倡导“节义”、“用世”作为价值主流的庐陵风尚中,还是显得有些另类。《山静日长》这则文章,显然不是作者深思熟虑、刻意发挥的审慎之作,而是心有所感、随意涂抹的一段文字。然而,就这短短不足五百字的小文,却每每让我读罢,有想见其人的怅惘。

罗大经,又号鹤林,南宋吉水人。宝庆二年进士。分别在容州、辰州、抚州做过法曹掾、判官、推官等小官。后来卷入一场官场是非,被株连,弹劾罢官,此后再未返回仕途,以读书著述了度余生。吉水乡间多丘陵、植被,深山茂林之间,清溪纵横,阡陌交通,茅舍横陈。大经“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这份惬意和闲适,显示出时间悠缓的节奏。没有俗务打扰,日晷停摆在山尖,周遭的世界是宁静的,也是冗长的。然而这份静和长,却不孤寂。唐子西云:“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罗大经感于此诗,心有触动,欣然会心,信笔记之。

此时,鹤林是否真的有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有那份超然出世的天真和仙气。苍苔上阶,落英满径,不管也不扫;只饮一杯苦茗,写两三行无韵文。这份超脱和避世,如果不是经历太深刻的人生创痛,断然不会如此。然而从可考的文字中,查不到罗大经曾经历惨痛的遭遇———有一次罢官,是他个人的大事件,可以写进年谱,但似乎算不上惨痛。他的父亲大约是个小官员,而他自己的从政经历,并没有比父亲有更显豁的地方。他们是藏于深山的名士,胸中容得下万物,以出尘超世的高迈睥睨黄金屋、颜如玉,荣华富贵在他们眼中等同于粪土。在大家匆匆上路,无暇顾及路边风景的时候,坐下来,把远方的幻想和召唤丢下,细细品味一枝一叶,一泉一露,在瞬间里逗留,在不变中感受“物与我皆无尽”的乐趣。

因而,冗长的午睡之后,饮过茶,从架上取下几本书,“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此时,读书只为自娱,无需皓首穷经、悬梁刺股———那通常为着目的性强的实用和功利。当年为应对科考,大经大约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但终究太过实际,甚至连是否真能“经世致用”都谈不上。而到了“随意读”的时候,物与我皆忘,那是从骨子里真正喜欢书,喜欢读。而读的书非《宝鉴》《秘闻》《厚黑》《经济》之类,读的都是首屈一指的经典,是有智慧、有情怀和有性情的。与其说读,不如说是与高士名贤素心交谈,彼此会心笑后,便拱手作揖,各自归去。不伤感情,不拘时空,不需繁文缛节,放下客套恭谨,随时可视、可听、可言,其乐真是无尽也。

读书到兴头处,并不流连深究,且把这份乐趣延拓下去,留待下次,便掩上书,来到户外,“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这份任情自适,于平淡中怀着一种高傲。世俗的礼仪和讲究,在生气勃勃的造物面前,显得那么虚饰。黄山谷诗“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那是一种深沉的痛楚,看似超脱,实则纠结,怎一个“愁”字了得。而罗大经是真放下了,步履是“从容”的,与造物的关系不是耳与目的关系———而是深入彼此,将整个身心放入自然的怀抱,享受造物的肌肤相亲。生命本真若此,如庄子所言:万物与我齐一。

“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挥手作别溪边的云岫,一身愉悦地回到家中,有山妻稚子,笋蕨麦饭,感到心满意足。虽不是华屋大厦,但满室氤氲,一种节制的美德和淳朴的亲情,洋溢着精神的光辉。人生的自洽和圆满,不在于多,而在于适可。读此文,总让我想起钱塘湖边的沈三白写的《浮生六记》。中国民间总不缺这样的人物,可以物不丰、食不精、衣不美,但内心却澄澈、丰盈、美丽,有身居俗世而不世俗的气息。

“欣然一饱”后,“弄笔窗前,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兴到则吟小诗,或草《玉露》一两段,再烹苦茗一杯。”看来他也是喜欢书画的,平时注意收藏法帖墨迹画卷。如果大经只是个任情尽性、返璞归真的人,最多只算隐士。但他却有高士的情怀,不仅文笔精丽、读书广博,于书画也有心得———虽无法判断其造诣高下,但我想他并不着意于此,只在观览和书写中,养心中那一点真气,一点仙气。高士所求,恐怕难以一言蔽之,但高士所恶,无非“俗气”二字。苏轼书札里,常有“俗吏”二字,坡翁惟恐避之不及。而黄庭坚也说:“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我想有宋以来,真正的文人雅士,譬如欧阳修、苏东坡、黄山谷、米芾等,在“避俗”的追求上,都是一致的。

而罗大经与他们的区别是,欧阳修等人骨子里的儒家思想浓厚,“得君行道”、“经世济用”的志向很明显。不惟他们,大哲人朱熹、张载、周敦颐等,也是如此,只是命运之手翻转,使他们在政治上的作为有限,但成就了他们的学问和思想。而罗大经以退为进,他是真正的退,退到深山老林,退得彻彻底底,无一丝留恋。

大经写完字,看完画,作完一两段《玉露》,又“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叟,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探节数时,相与剧谈一晌。”“邂逅”二字,婉转而诗意,恰恰好遇到园翁溪叟———那本来也可能是左邻右舍,便说几句农事,谈论些与“之乎者也”无关的话。与他们的姿态是平等的,是平视的,没有所谓“士”的清高———“往来无白丁”的象牙塔,不适合我居住。因为眼前的一切:村人、村事、村景,对我而言并不意味着愚蒙、贫穷、失意,而是温暖的、诗意的、芬芳的。我从骨子里热爱这乡村事物和在其生长的鲜活的一切。因而时间在我看来,只是诗意生活的装饰,而不是催促我不断奔跑的鞭子;时间,只是不断变幻颜色的布景———因而,待我与农夫作别,“归而倚杖柴门之下”,看见“夕阳在山”,此时天空“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入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真的是失意者的图景,而我眼中的黄昏是如此迷人,却不是“辉煌”———那是一种志得意满者的踌躇满志;我眼中的天空,只是一块美丽的锦缎,它的颜色和山林的气息、时间,和仿佛不经意才看到这美景而新奇的心,消融在一起。

然而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想象,有的只是满心欢喜。

此时,“牛背笛声,两两来归,而月印前溪矣。”

这月,醒目若此。仿佛不仅照在鹤林的心上,也照在我们的心上。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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