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衣手札  

◆王渐鸣

这是一页词稿，填的词牌是《蝶恋花》，写在红格八行笺上。字体清秀，功夫精湛。

作者顾型（1877-1946），字绍衣，无锡人。无线电报专家。光绪乙未中秀才，年方十九岁。后至沪专攻理化学，曾留学英国。1905年返锡后于理化研究会主讲化学博物课。民国初，编著理化教科书，为全国各省普遍采用。1914年，在上海中华书局顶楼、龙门师范顶楼、无锡图书馆顶楼自制仪器，设立无线电报通讯，为我国无线电报首创者之一。1915年为县图书馆自制无线电收音机。所著论文多在《东方杂志》发表。后任上海交通银行秘书多年，“一·二八”事变后退居回乡，以诗词为乐，与廉南湖等时相过从，酬唱无虚日。

从简历可见，顾氏的人生道路，是那个时代有志青年的缩影。随着“五四运动”的影响日深，经史子集这些以前令读书人耗尽青春的东西全当封建糟粕被打倒，中国人的目光转向西方，热衷实用之学，科技救国、实业救国似乎是最见成效的道路。经过百余年的探索、建设、发展、改革，我们的经济搞上来了，却又天不蓝了、心不净了，把老祖宗的文化也丢了！文化艺术与科学技术难道真的是一组反命题？

据我所知，世界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还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家。终身陪伴“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也是一把小提琴。我国著名数学家苏步青还是一位诗人。当代著名书法家、中央美院教授刘彦湖，却是物理学出身，严谨的理科化训练，让他对艺术的理解与把握与众不同……你能说，艺术与科学是对立的么？

工科男本文人种，百无一用是书生。顾绍衣青少年时走的是传统读书人之路，生逢乱世，报国无门，至退老后只能重拾旧技，以诗词自娱。

六十浮生真懵懵，读了群书，毕竟都无用。海上行窝才似瓮，而今哪有书城拥？吾党如君谁伯仲？陶写天倪，爱把南华诵。且复闲寻蝴蝶梦，不须更羡麒麟冢。

顾氏在这首“题陆虚斋君读无用书斋图”的词中，感慨“读了群书，毕竟都无用”，这是一种文人式的呻吟，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让他与老友都有这般共鸣。

《庄子》中讲道：庄子与弟子，走到一座山脚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庄子忍不住问伐木者：“如此好的大木材，怎一直无人砍伐？”伐木者道：“这何足为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听了此话，庄子对弟子说：“树无用，不求有为而免遭斤斧；白额之牛，亢曼之猪，痔疮之人，巫师认为是不祥之物，故祭河神才不会把它们投进河里……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

科技能立竿见影，而艺术则润物无声。顾绍衣研究的无线电，到如今早已技术更新了许多代，谁还会想起他这个过时的老专家？倒是他的这一手好字好词，历久弥珍。如今，他当初看来有用的成了无用，无用的成了有用，这再次印证了文化艺术的价值和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