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还乡,何以可能
我向来反对以代际给作家贴标签的做法,就拿擅写乡村的大家沈从文、汪曾祺、孙犁、陈冠学、迟子建来说,如果不是文中提到的具体时间与事件背景,你说他们是几零后......

原标题:纸上还乡,何以可能——读傅菲的《故物永生》

     

《故物永生》傅菲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舒然

我向来反对以代际给作家贴标签的做法,就拿擅写乡村的大家沈从文、汪曾祺、孙犁、陈冠学、迟子建来说,如果不是文中提到的具体时间与事件背景,你说他们是几零后?他们的文字几乎没有清晰的代际特征,不过是一个时代的作家写一个时代的事情而已。待我读完傅菲的散文集《故物永生》后,我的固执有所松动。联想起我欣赏的几个“70后”作家,都有浓重的怀乡情结,都有自己的文学“基地”。尽管他们的身体已离开乡村,但他们的写作却不断地“返回”和“深入”,并且建立了比出生地更可信的故乡。比如付秀莹之芳村、徐则臣之花街、梁鸿之梁庄、鲁敏之东坝、傅菲之枫林……

“70后”的出场,正值“政治———经济”大转型,随即,物质财富毫无悬念地成为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尺。大幕的背后,是传统文化的变异、乡村伦理的退场。农耕时代的器物、传统的手工艺人,温柔敦厚的情怀、静水流深的故事,几同于落后、守旧乃至反动。面对忽如其来的“变故”,“70后”的傅菲似乎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而有些犹疑,有些恍惚,有些失落。

“在一个面目全非的村庄面前,我们成了一群不知所终的人,来去皆茫然。”(《瓦:烈焰的遗迹》)瓦,在这里是隐喻。作为一种物质形态,它有关爱、怜悯、眺望与等待的暖意。当它被取自石头,经过工业处理,坚硬无比的钢筋水泥取代后,改变的不仅是居住条件,还有生活态度与生命期许。“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城市的房子是安放身体的,而乡间的房子是安放灵魂的……城市鼎沸,却没有温度。乡村寂寂,却浑身柔软。”(《泥:另一种形式的生活史》)话虽这么说,傅菲却也承认他热爱城市,而对自己的“逃亡”,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这是“70后”普遍的悖谬与尴尬。

《故物永生》收集26篇散文,分别写了床、米、铁、罐、棺材、八仙桌、棉花、火炉等26种器物。它们存在于一个叫“枫林”或“饶北河”的地方,聚拢起来,宛如水墨丹青的风俗画。然而,它并非总是美好喜悦、卑微悲悯;有时,也面黄肌瘦、面红耳赤。傅菲强大的写实能力,使笔下的器物散发烟熏火燎的气息,呈现了那个时代的乡村风貌。那里有饥肠辘辘的少年、蓬头垢面的铁匠、唾沫横飞的村妇、棺材里交媾的男女、眼屎巴拉的弹棉佬……相对于田园牧歌,傅菲实有点“反审美”。“当我看到有些码字的人,把农村写得那么美,那么像个天堂,可以寄存灵魂又可以安放肉体,我特别愤慨。他们看不到农人挣扎般的生存,和无人援助的困境,我觉得他们是睁眼瞎。”(《木箱》)显然,傅菲不是单向度的“乡土作家”。

同样书写乡村,与“50后”“60后”的贾平凹、莫言、阎连科、余华、毕飞宇不同,“70后”的傅菲既矛盾又纠结。虽然两者对乡村都有深厚感情,都表达了对乡土的虔诚敬意。但是,前者秉持见证与批判的写作伦理,笔下多的是泼烦、荒诞的日子以及人性顽劣的渊薮。告别乡土,他们义无反顾;面对敞开的城市,傅菲也禁不住脚步,并且很快喜欢上了城市的生活。所不同的是,他的乡村经验,未必是亲历,多的是“实感”。即便亲历,也因年少不更事,难于形成苦难记忆。反之,他记忆深刻的是父母、奶奶和水碓房的老头“像饭一样的慈爱”,他感触最深的,是城市丰富的物质享受和冷酷的商业法则。在此法则下,欺诈、冷漠、负义、犬儒、虚伪等等,更加可怕的人性之恶毫无遮掩地发生。这就注定傅菲的“告别”是犹疑的,伤感的,疼痛的。

“因为故物以消亡的方式,和我们这一代人作别。这不仅仅是时代变迁产生的痛,也是时间带给我们的痛。”(《后记:之所以谓故乡》)消逝的不再复生,苟延残喘的不受待见,且必将死去。可是,除却它们,现实感在哪呢?在网络里、在虚构的写作中、在朝九晚五的日复一日吗?无论如何,傅菲不可能把自己再次植入乡土,他只能“纸上还乡”。

于是,在《院子》中,我们看到爬满瓜果的竹篱、墙垛,看到母亲晾晒衣服的身影,看到枣树上闹得正欢的鸟儿;在《渡口》里,我们看到洋槐树下的竹筏,清晨撒网的渔人,秋风摇曳的芦苇,石板上赤膊睡觉的少年;《水井》里,有好看的鲤鱼,葳蕤的水苔,哼着小调的堂客等等。这是傅菲打捞的诗意景象,但他不耽于美、不矫情,而是在器物上铺展人事。他笔下的人事,弱小而宽阔,但也不乏狡黠和世故;他们臣服于命运,也活得有滋有味。而我,通过他寄寓器物的深情,看见了祖祖辈辈灵魂深处的欢欣、伤痛、善良、坚韧与冀望。

傅菲自称对故旧的乡村和器物有近乎病态的迷恋。我以为,他迷恋的不只是乡村的景致,更是人情伦理。大家庭复杂微妙的关系,人心的柔软,人性的幽深,人情的曲折等等,几千年的农耕文化积淀,岂是转身就能离开的?所以,无数人弃如敝屣的故物,在这里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如此用心,某种意义上,可看作是他构建“纸上故乡”的努力。

我注意到,傅菲“重返”的不是家乡,而是故乡。事实上,时间之手早已篡改乡村的地理和精神版图。家乡是变化的,是躁动与仓惶的;故乡则是不变的,是安静与凝定的,是身在千里之外,却从未离开的。

在价值杂糅的时代,我们流落他乡,有强烈的个体意识,却未曾卸载传统的情感诉求;我们现身广场、出入会所,但没了气息相通的公共生活;我们懂得后现代的技术操作,但缺乏进入未来的想象力。《故物永生》从当下出发,沿着时光的纹理,审视自身与故乡的契约,接通了远方与故土的联系,为深陷庸常现实的我们,提供了自我关照与抵达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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