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鱼香远
前临泸水河,后依红岩山,这个静静安卧的小村庄,就是我的故乡———鱼石。村庄规模不大,坐北朝南,约莫有三十来户人家,绝大多数是刘姓。

前临泸水河,后依红岩山,这个静静安卧的小村庄,就是我的故乡———鱼石。村庄规模不大,坐北朝南,约莫有三十来户人家,绝大多数是刘姓。

我一度疑惑于“鱼石”二字的由来,后来从熟悉村庄典故的老者嘴里,方才得知其中的原委。原来,村后的红岩山上,有一处天然溶洞,洞中有一只张着口的石鱼,洞顶有水滴滴下,恰好滴入石鱼的嘴中,可是,这石鱼的肚子似乎是个无底洞,水怎么都不会溢出来,十分神奇。大家以为这石鱼乃是神物,所以人们对它敬畏有加。为了祈求神灵的保佑,村庄遂被命名为“鱼石”,这里的刘氏后裔,也被称之为“鱼石刘氏”。

为了验证老者的说法,小时候,我还特意上了一趟红岩山,在两座山岩之间的凹处,果然发现了这个溶洞。溶洞在半山腰,洞前有一方平地,有坟茔几处,据说是明朝御史张敷华家的祖坟。安福严田梅溪张氏家族,曾经辉煌一时,张敷华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然而,梅溪距离鱼石有三十多里,他们的祖坟在这里,足见梅溪张氏家族的势力之大,鱼石的风水之佳了。洞口杂树摇曳,藤蔓蒙络,披荆斩棘,见一小口,“初极狭,才通人”,侧身进去,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真有桃源的韵味。在左侧的洞壁之下,有一处石凼,其中有石鱼一尾,昂首张嘴,上有水滴落下,恰好滴入鱼嘴之中。见此情景,我不禁讶然,慨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是如今红岩已经被破坏殆尽,石鱼也不知所踪,十分令人扼腕叹息。

村庄之名为“鱼石”,而不为“石鱼”,可见村人对于“鱼”的情感,远胜于“石”。事实上,我们这个泸水河畔的小村庄,“鱼”之于我们,是生活的必需,其中又蕴含着“年年有余(鱼)”的美好期盼。这里地处江南,鱼肥味美,的确是一道佳肴。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脉鱼香,跳跃在舌尖,充溢在心头。

村子的东西两头各有一口水井,终年不涸,水质清甜,冬暖夏凉,是一眼好水。记得小时候去上学,我总要在水井的涵洞里,放上一两根“暗钓”,待晚上放学回家,再去井边“收钓”,运气好的话,就能钓到七星鱼或者鲶鱼,再不济也可以钓上鲫鱼来。运气不佳的时候,也可能钓到水蛇,或者一无所获。其实,不管是否钓到鱼,我的心里都是快乐的,真有那么一点“钓胜于鱼”的意味,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句古语呢。

钓到了鱼,晚上自然就是一顿美美的“大餐”了。母亲剖鱼切鱼,拍姜捣蒜,我则负责烧火。锅红,油热,鱼块下锅,煸炒几下,再放上大半碗的姜丝、辣椒和些许酱油,然后放水和米酒,盖锅焖上一会儿,待鱼香溢出,就可以起锅了,再撒上葱花几许,最后装盘上桌。这样一盘香喷喷的鱼,由不得你不流口水,实在太诱人了!然而,我家有个规矩,父母没有上桌,小孩是不能动筷子的,何况我是家中的老大,手下还有弟妹在看着呢,给他们做个好榜样,那是必须的。

如果说,放“暗钓”只是小打小闹,那么生产队干塘,就是大场面了。干塘,往往是在旧历年底,正是冬闲之时。村庄后面有一口大塘,水面足有数亩,我们称它为“太垸”,距村二三里地。鱼塘四周杂树环绕,虽是深冬时节,但依然清幽有趣。鱼塘水浅,只是中间一潭积水,周边淤泥裸露。全村老老少少,有的扛着戽箕(一种竹篾做成的舀水的器具),有的拿着捞笎(网状,有短柄,用来捞鱼),有的提着扁篓(竹篾做的盛鱼的器具,旧式军用水壶状),现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队里安排了几个青壮年负责干塘,只见他们卷起裤脚,脱掉鞋子,下到塘里,全然不顾天冷。他们先是用锄头导出一条沟来,水沟直通塘边的出水口,然后在靠塘中央的一头,筑起了一道泥坝。接着,他们就开始斛水了,水越来越浅,水面可以听见鱼儿“啪啪”的跳跃声。这时,岸上的人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还禁不住大叫起来。然而,大家知道,要等到干完了塘,大鱼都捡完了,才允许下塘。水塘的水越来越少了,最后,几乎能看到水底了。此时,塘中的鱼汇在了一处,鱼头攒动,“啪啪”作响。他们开始捉鱼了,一捉一个准,鲫鱼、草鱼、鲤鱼,还有七星鱼、鲶鱼等,如果能捉到甲鱼,那一定是撞大运了,一定会引来一片“啧啧”的称赞声。不一会儿,鱼就装了好几箩筐,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欣慰。

等到他们捉完了鱼,岸上的人们早已等不及了,蜂拥而下,塘里到处都是人。大鱼是很难捡到了,但小鱼小虾还是有的,还可以挖开淤泥,捉到泥鳅和黄鳝,有时也可以摸些蚌壳和田螺。人们一直要待到捡无可捡了,才兴尽归去。

最后,是分鱼了。因为那时候,塘是生产队的,自然是按户分鱼。分鱼的地点在祠堂里,祠堂是我们的宗祠,因为破“四旧”,就将它改成了仓库。平时开社员大会,分猪肉,称粮食,都在这里进行。分鱼的工作,由队长、会计和仓库保管员负责,他们早已将鱼按户数分成了若干堆,摆在晒垫(竹篾织就的大垫子,长方形,用来晒稻谷、花生、豆子、棉花等)上,一堆一堆码好,每一堆鱼上都贴上了写有数字的纸条。等人到齐了,戴着老花眼镜的仓库保管员,将预先折好的小纸团,放进谷篓里,还摇上几下,然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叫到:“抓阄啰”。人们蜂拥而上,伸手抓阄,然后急忙打开,看看上面的号码,再找到对应在晒垫上的鱼。抓到好阄的,喜不自禁,眉飞色舞;抓到臭阄的,则唉声叹气,自认倒霉。我们这些小孩,穿梭在人群中间,像泥鳅,像黄鳝,滑溜自由,快乐的感觉,简直如过年一般。

然而,最难忘的,还是晚上去泸水河里捡鱼了。我们只要听说哪里有人要“药”鱼,都会赶过去捡鱼。当然,“药”鱼的人,是不会告诉你何时何地“药”鱼的,但是,不管“药”鱼的人如何保密,总会有“消息灵通人士”,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到消息。现在想来,那个打探出消息的人,真是太厉害了!

“药”鱼用的是鱼藤或者茶枯饼,将它们捣烂成粉状,然后,选好早已侦查好的一处估计有鱼的河段,把鱼藤粉或茶枯粉撒在江面,不久,鱼藤或茶枯的药性发作,鱼便酒醉似的,在江面上晕晕乎乎的乱窜,还不时钻出水面,张开小嘴,大口地透气。这时,我们就可以捞鱼了,如果捞到一条大鱼,往往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有时,“药”鱼的人得知我们获取了消息,他们就跟我们比耐心,捉迷藏,躲起来,不露面。我们也极有耐心,也跟他们玩起了“躲猫猫”。哈哈,是不是很有趣呀!

后来,人们不屑于再去“药”鱼了,那样太费事。要么“炸鱼”,要么“电鱼”,干脆利落,收获也多,何乐而不为呢?但是,这样也存在很大的风险,为鱼送命或受伤的事情时有发生。再说,这种方式是“竭泽而渔”,让鱼断子绝孙,对鱼资源是极大的破坏,难怪现在的鱼越来越少了。而“药”鱼则不然,鱼藤也好,茶枯饼也罢,只是暂时让鱼晕眩,并不会要了鱼的命,相比之下,这当然是要文明得多。

当早稻的秧苗,绿了水田的时候,就是“照”鱼的好时光了。“照”鱼一般在晚上进行,工具简单,一个照笼(用铁丝做成的网兜,装上把手,用一根木棍挑着),一个扁篓,一把铮子(铁制,梳子状,木柄),还有一些松干。

夜幕降临,蛙声四起,人们便背上扁篓,打着燃烧着松干的照笼,沿着田埂“照”鱼了。整个田垄上,笼火绰绰,似乎是地上的星光,场面十分壮观。说来奇怪,那时田里的鱼真多,有鲫鱼、泥鳅和黄鳝等。当我们的照笼照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居然在水田里一动不动,这时,我们就蹑手蹑脚,走近,眼睛瞄准,手起铮落,鱼就被牢牢铮住了,然后再稳稳地将它放进了扁篓里。一晚上下来,可以照到好几斤呢。

其实,村人捕鱼的方法还有很多呢,诸如装“凉嵌”(用条状竹片编成的捕鱼器具)、装“鲛”(葫芦状,口小肚大,竹篾做成)、扳“罾”(一张大网,四角用弓形竹子固定,放在水中捕鱼)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捕到的鱼,也都是活鱼,自然好吃。

一脉鱼香远,那些在活水中长大的鱼儿,以及趣味盎然的渔事,在岁月深处溢出,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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