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读
夜静灯明,抱着周岁的二宝到书房感受书香,看到落满灰尘的书们,不禁有些怅惘。这些书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凝结了青少年时期很多记忆的细节,比如掩卷听雨,......

夜静灯明,抱着周岁的二宝到书房感受书香,看到落满灰尘的书们,不禁有些怅惘。这些书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凝结了青少年时期很多记忆的细节,比如掩卷听雨,比如草地放牛,比如斜阳望远。现在,书旧了,久已不读,人也懒散,仓皇走向中年。有一点没变也没忘,那是年少轻狂时购书的热情和读书之余的沉思。

工作日益忙碌起来后,生活越来越琐碎,读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在书橱前凝立,像检阅士兵,更像面对老朋友的无语。这种无语,经常将内心的思潮导往两个方向:一是烟一样的过去,一是谜一样的未来。过去,我喜欢看书,在大把的时间里打捞古人对生活的哲思,看他们如何面对人生风云。现在,我对风云已然淡定,却丢失了时间的完整。未来呢?自然有很多美好的打算,比如,在深夜孤灯时再度会晤鲁迅,在风雨临窗时翻翻卢梭,在阳光满城时与史铁生坐谈。

然而,说到实施这些打算的可能性,我毫无信心。只有对着咿呀学语的二宝说,宝贝,这都是爸爸的书,以后宝宝要看完它们!

人到中年,谈热情和信心接近于矫情,谈回忆和期待却正合时宜。在回忆和期待越来越浓的日子里,不再买书。以前读过的书和买过的书,也似乎成了一种缅怀的对象。所幸的是,这些书或许正在接受新的主人挑选。读高中的大儿子常常未经我的允许,擅自将我的书私藏于书包之内。为了避免对学业造成影响,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诫:老爸的这些书你随时可以读,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你要是实在想读的话,就到“酷我听书”里面搜索,做完作业晚上睡觉的时候听。

于是,听书成了儿子的习惯。这当然是我的一贯经验。匆忙而琐碎的日子,白天要忙于上班,回家要照顾小孩,侍弄烟火,陪儿子做作业的闲暇要刷刷微信表明自己的存在和热情。双休日,还得赏玩赏玩春花秋月,晒晒阳光走走路,算是给日渐僵硬的身体机器加油润滑。生活如此美好,目光如此疲惫,读书多么奢侈。相对于眼睛来说,耳朵虽然要承受城市的喧闹和生活的聒噪,但仍然要清闲许多。

发挥耳朵的作用,以聆听的方式走近书本,这是我多年的习惯。没有Mp3之前,我在电脑的听书网上听,有了智能手机之后,我专门下载了“懒人听书”、“酷我听书”等几个软件。最初听评书,听百家讲坛,后来听金庸和古龙,听人物传记,接着听散文,听史铁生,听东周列国志。无数个中午和夜晚,我是在楚留香的传奇经历中入睡的,是在春秋战国的烽火中走向意识迷糊的。又有无数个时刻,我在阅微草堂笔记和伊豆的舞女陪伴下,不知不自觉走遍了整个后河公园。

当听书充斥整个生活,那些原本碎片化的时光仿佛被重新整合在一起,赋予生活一定的完整性。声音是无孔不入的,它可以挤进你所有的闲暇,吃饭、睡觉、如厕,甚至斗地主刷微信的空隙,也可以挤走你多余的杂念,让你更纯粹地出入于烟火尘世。你可以想象,一个人漫步在草木峥嵘而寂静的后河公园,耳边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有时情境是多么契合。你还可以想象,当你满怀名缰利锁的纠缠,在深夜时分听五代十国的兴亡与苦难,会有多么丰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我希望儿子以后能保持听书的习惯,用耳朵去聆听古人的心思,聆听他者的发言,也用耳朵去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去聆听世界的方向。这样,就可以把眼睛解放出来,把想象力解放出来。

可以预设的未来是,如果所有的书籍都以声音形式出现,那我以前买回来的所有书籍将越来越成为摆设,除非有朝一日我耳不聪但目明。但这样的预设有时又未免带来一些遗憾。遗憾在于,凝结在那些纸页间的许多时光气息将离我越来越远,掩映在那些字里行间的许多少年心事和青年怀想将越来越稀薄。所以,我依然会选择在某些时候拿出它们来翻一翻,特别是在秋天午后夕阳西斜万物静美的时候。那时,我借着夕阳的辉映,可以看到很多岁月爬满白纸黑字。

在每年世界读书日到来的日子,总有很多人在讨论读书的问题,就像父亲节来临之际很多人怀念或想起父亲一样。也有些人开始谈论“纸质书会不会死”的问题。我的想法是,所有的父亲都会老去,成为未来的祖先。所有书籍或许都会消亡,但它们会以另外的形式出现,就像所有的祖先以基因形式出现一样,终将接受人们的继承和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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