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的菜园里曾经种有一株瘦高的棕树,老屋左侧也有一株,不过那是邻居家的。直溜溜的树干,树顶不多的几片蒲扇样的叶子。乡野的孩子淘气,猴子似的能爬各种树,唯独不喜欢爬棕树,一是棕树太直没有着力点,二是割过棕衣的树干有点磕人。没有孩子光顾的树,给人的感觉是肃穆,加上棕树的树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少了份人气,不像村路旁枝繁叶茂的老樟树,常年树下坐满大人小孩,从不冷清。
父亲每年立春后都要割一次棕衣,由于棕树没有旁枝,得借助梯子才能完成。父亲说,棕衣不割的话,紧紧裹住棕树,它就长不高。
割下的棕衣晾干存起来,存到量够的时候,父亲就把它们编成手指粗的棕绳,串在谷箩上,极耐用,通常谷箩烂了棕绳还完好如初。遇到外乡来编蓑衣的手艺人,就把它们编制成一件蓑衣。后来读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句子,仿佛看到父亲在雨里挥鞭赶牛犁田的样子。
割棕衣的同时,还能收获一种美味,那就是棕苞。《本草纲目》提到:“状如鱼腹孕子,谓之棕鱼,亦曰棕笋。”
春天的脚步通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悄没声息地行进着,棕苞裹藏在厚厚的棕衣里,从外面看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等到你发现它挺出棕衣,吐出黄色的花穗时,已经老得不堪食用。
初春,棕苞刚刚长成,花穗还未绽放抽出。棕衣一层层剥开,剥到里面,嫩肤色的棕苞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古人把棕苞形象地称为棕鱼,不仅是它的外形像鱼,而且里头的花淡黄色,形似小米,排列密集如鱼子。
刚掰下的棕苞,有股子清涩的棕叶味,手指摸在光洁的苞壳上,有微微的凉意,忍不住用指甲掐一下,真嫩,留下深深的印痕。一株棕树只能掰两三只棕苞,棕衣不能全部剥下,要留一部分保护棕树生长,否则棕树会枯萎而死。
最初人们认为棕苞有毒,不敢食用。《本草纲目》记载说:“棕鱼皆言有毒不可食,而广、蜀人蜜煮醋浸以寄远,乃制去其毒尔。”看来善吃、敢吃的还是广东、四川人居多。
棕苞剥去外壳,露出鱼卵般未开放的棕花。故乡的吃法是,连花带杆切片,腊肉拣肥的切丁,煎豆腐切碎,腊肉丁下锅爆出油,再倒入棕苞片同炒,最后加水煮成羹汤。棕花入口微苦,细嚼后有一股甜味,羹汤极鲜美。
棕苞中含有丰富的植物多酚,包含单宁等化合物,是造成微苦味涩的原因。与葡萄酒的苦涩味有大同小异之益。
离开故乡后,每次春节回老家,父亲照例要去割棕衣,采回两三只棕苞,做法依然是儿时的做法,煮成羹汤,入口依然有微苦涩味,而我却不像儿时那般拒绝,苦涩味掠过舌尖后,带来的是一种美妙的鲜甜,大有苦中回甘之意。生活大抵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