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霜降过后,一阵凛冽、肃杀的寒风发挥它最后的威厉,一晚上的狂吼乱叫,第二天给田地山野都罩上了一层厚厚绒毛般的白霜。此时,深埋在地里的荸荠正是面世的时候。个个裹着一身黑泥,好像刚睡醒了似的,揉着惺忪的眼睑,终于懒洋洋地爬出了被窝,与日头、空气、爱好它的人们相见了。直到冬至,正是它们集结上市的日子。
荸荠,在老家有很土气、下里巴人的名字,有叫“栽窿了”(依愚下猜测,荸荠是要从泥里挖个窟窿栽下去的),也有叫“鼻球”的(大意是它和大人的鼻头大小,形状如球形),这些名字,就同农村把小孩取名“阿狗”“阿牛”一样通俗易晓,倒也贴切恰当。
记得包产到户那会儿,家家干劲十足,户户不甘落后。夏天忙碌的双抢刚完,每家都要留几分水田以种荸荠。种荸荠也跟水稻一样,等苗长到了一尺左右的青秆,便要一根根的分开栽在水田里,要有行距,且间隔稍宽,起初同样要锄草、耘田,之后便随其自生自长,无需管理。
收割二晚结束,农人也渐渐清闲下来。与此同时,荸荠也慢慢成熟,需把荸荠一个个从深藏的土里挖出来,这是一件颇为费时耗力的活。先放一把火把倒伏在田里的枯秆烧掉,一柄铁耙、一担畚箕便是挖荸荠的行头,或是另加一把竹锹。用力抡起铁耙,泥块被薅起翻转身来,荸荠露在眼前。当然也有可能它们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这就全凭你的眼力。此时竹锹出面派上了用场。铁耙是急先锋,打响了挖荸荠的战斗序幕,竹锹殿后,善后工作还得靠它。有时荸荠死死地粘在土块里,只要竹锹扒拉扒拉一下,它就立刻现出原形,轻而易举束手被擒。
挖荸荠是累人的。半天功夫下来,大人们常常腰酸背痛,拄着铁耙喘气歇息,但依旧乐此不疲。幸好没有硬性任务规定,都随自己主意,今天可挖,明日可不挖:晴天可挖,雨天可不挖。总之,你想挖就挖。只要家中有荸荠,基本解决了年底甚至正月里那段时光小孩子的一部分吃食。
责任田包干的年代,农人自产自足意识强烈,别人有的,自家不能缺失,否则让自己的小孩看到别人有东西吃,流着哈喇子,那真是做大人的过错。因而家家户户种荸荠是再顺当不过的事。午饭过后,村庄上空袅袅轻烟,到处飘荡着柴火灶炆荸荠的气味。当然也有勤快人家挖来袋袋荸荠拉到市场上去卖,以挣几个小钱换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什么的,年底亦有到附近机关单位宿舍,挨家挨户叫卖的,以补贴家用。
荸荠可生吃。用水洗净,直接进嘴,咬起来清脆甘甜,水分充足,解渴充饥。熟吃荸荠一为菜,需去皮,切成片,炒或打汤。先前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菜蔬,放到现在,却是绿色环保时鲜的美味;二为熟吃,相当于一种零食。小孩子玩饿了,从兜里掏出几个荸荠吃,以解口腹之饥。
如今种荸荠的人愈来愈少,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所为。不久前我一问,市面上荸荠4块钱一斤,去皮的7块钱一斤,超过一般蔬菜的价格。也难怪,种荸荠挖荸荠是很辛苦的,卖到这个价位,也是物有所值。
寒冬腊月,正是荸荠大量上市的日子,一看到它,老想起孩提时吃荸荠的情景,总让人有种不胜唏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