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渐鸣
感时伤世,触景生情,乃人之常情,而文人尤多敏感。故有所谓“见花落泪”、“闻鸟伤心”,“满目萧然,感极而悲”、“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数年前,偶得两页旧札,字极精妙,录自作诗三首,并有小序曰:
癸丑(1913)残腊,自浔南下重抵刊上,一路流连光景,不胜今昔荣粹之戚。且桥头月色犹是当年而襟上泪痕都成陈迹。感赋三绝,短歌当哭,不必以诗论也。
三十七年沧海逝,一千余里大江宽。五关尽是繁华地(自浔以下大江汶关凡五均扬子流域,锦天绣地之场),都作西州堕泪看。
丁令重来事事更,抚躬亦自欠分明。寄声亲友均须记,别字而今换再生。
旧游十载迹模糊,肠断司勋梦已孤。幸有怜才牛节度,不教载酒逐江湖。
署款为“更生再稿”。再稿即为修改誉正后的稿子。经查,更生其人,本名胡承治,杭州人。宣统二年(1910)中举,以知县分省补用,自号殅(读“生”音,复活之义)厂,有“更生居士”等名号。诗人生处帝制覆亡之际,十年寒窗搏来的功名毁于一旦,焉能不空空茫茫?故37岁的他,当重抵刊上,面对少年时风流冶游之地,能不以泪洗面,凭生沧海桑田的浩叹!我猜想,这其中诗人必定还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或是政治风波?抑或大病大险?不然何以“别字而今换再生”?在第三首中,诗人以司勋杜牧自况。《太平广记》载:“唐朝中书舍人杜牧,少有逸才……会丞相牛僧孺出镇扬州,辟节度掌书记。牧供职之外,唯以宴游为事……及征拜侍御史,僧孺于中堂饯……因泣拜致谢。而终身感焉。故僧孺之薨,牧为之志,而极言其美,报所知也。”可见诗人大难之后,幸遇贵人,遂踏新程,足可宽怀。
胡承治只是乱世之际无数读书人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他这三首诗,算不上有多好,如其序中所说,“短歌当哭”,借以遣怀而已。它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文人的际遇与心路,唯其本真,故能使今天的我们读后亦为之怅然。
最后说一句,作为举子出身的他,书法刚健中含婀娜,有风流蕴藉之质,而无馆阁板滞之态,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