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四军三十二团二营的全体战士们如果细心就会发现,他们的营长王佐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镯子。平日王佐走路的时候,镯子藏在衣袖里并不容易发现,要到王佐在士兵们操练时训话,说到激动处不由自主抬起左手做起了手势的时候,或者在天热,王营长把袖口挽起来让手臂凉快些的时候,还有打起仗来,不顾一切往前冲锋的时候,那镯子就会不失时机地露出来,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可是即使这样,也会有少量战士没有注意到这只镯子。因为它太不显眼了。它的颜色,不是翡翠的那种绿,不是镇静的、久远的,被称为祖母绿的那种绿,而是黄色的,与肤色异常接近的那种黄。这样颜色不够主流的镯子,能值几个钱呢?在崇尚翡翠的江西南方,怎么会有这种镯子?人们背地里会议论,这个镯子的价值和来路。人们猜测,让他们的营长日日戴在手上的那只镯子,一定有着特别的经历,对王营长有着别样的意义。
有一部分人认为那是外号朱聋子的土匪头子赏给王营长的。
朱聋子,那是井冈山响当当的人物!本名朱孔阳的湖南人朱聋子,在军阀部队里当过营长,因为打仗被炮火震坏了耳朵,说话要大声才能听见,所以得了朱聋子的雅号。朱聋子所在的队伍吃了败仗,朱聋子后来带了近百人枪到井冈山落了草。朱聋子是有钱人的活阎王。朱聋子经常带着队伍出现在有钱人家的厅堂,手里玩着枪脸上笑嘻嘻地说要借个盘缠,语气亲密得好像他和厅堂的主人是上辈子的兄弟。可要是对方以为有商量的余地讨价还价,或者拒绝不给,朱聋子会假装听不清楚,把平日欺男霸女的有钱人捆绑到山上松松筋骨,喂喂蚊子,直到他们的家人送来远比开始要得更多的“盘缠”,才会作罢。
朱聋子想要“借”到更多的“盘缠”,又不想损兵折将,就需要有能够走街串巷的人帮他打探消息,踩好路线。他们的营长王佐,就曾经是朱聋子手下的负责踩点的“水客”。今日带兵打仗威风凛凛的营长王佐,过去曾是井冈山一带有名的裁缝,凭借着出色的手艺和过人的胆量为朱聋子手下量体裁衣的大师傅。他经常以裁缝的身份出入酃县、桂东、遂川等地,为朱聋子打探行情。朱聋子每按照王佐的情报行事,都能顺利“牵羊”,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借到大量的“盘缠”。屡屡成功的朱聋子,不该给王营长额外的奖赏?王营长手上那一只黄色的镯子,说不定就是朱聋子从哪个大户人家的姨太手上捋下顺手送给他的。
也有人说镯子是王营长某次亲自下山“吊羊”(打击富人)的战利品。一身武艺、浑身是胆的王佐后来离开了朱聋子,用给朱聋子当“水客”获得的奖赏买了一把步枪,杀了几个上门催缴税款的税警,拉起了属于自己的杀富济贫的队伍,成为与井冈山一带其他绿林武装分庭抗礼的崭新力量。井冈山的绿林武装:箭岭的邝天贵、下水湾的谢福兰、半岗山的胡亚春、永新的尹道一、坳背的罗冬生、王佐的老东家朱聋子,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可王佐硬是凭借自己在朱聋子手下做“水客”学到的经验,和做人的硬气,在井冈山的夹缝中,活得有头有脸,经营得有模有样。他的实力和名声,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早年的头领朱聋子。因为比起爱吸鸦片和搞女人的混世魔王朱聋子来,穷苦人出身的王佐,行为要检点得多,也更守规矩,讲道义。他不吸鸦片不赌钱财。他“吊羊”的本领,已经远远超过了朱聋子的水平。他挣下的浮财,何止千金万银。这样一只小小的镯子,说不定就是某一次“吊羊”之后,王佐从缴获的战利品中,挑出来戴在手上,一直就忘了取下来的。
有几个曾经是王营长贴身的、同是绿林出身的战士私下会挤眉弄眼地说镯子肯定是哪个女人送给王营长的。在井冈山地区,玉镯这种东西,只有女人喜欢佩戴,男人戴着,总是显得有些脂粉气的。王营长整天戴着它,也许就和女人有关。它说不定就是哪个女子给王营长的信物,是王营长在做绿林首领时某个相好的倾心馈赠。井冈山乃是化外之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这样的风流韵事,不要说对一个土匪头子,就算是平头百姓,也不过是平常得很。它是王佐的结发妻子兰喜莲的礼物么?或者,那是王佐后来的妻子罗夏英的定情之物。王佐不仅是罗夏英的丈夫,还是她和她母亲的救命恩人,因为罗夏英的哥哥罗冬生,坳背村绿林头子罗冬生,与一个叫唐光耀的军阀败将结了梁子,唐将罗母李金英和妹妹罗夏英扣做了人质,是王佐只身入唐部才把她们救下的。李金英将家传的宝贝做陪嫁,罗夏英送个镯子给自己的夫君,以示作为妻子的恩爱,王佐日日佩戴以示领情,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不过的事。
二营的战士们都知道,王营长有一把德国造的驳壳枪,枪身刻了“王佐用”三个小字,最为王营长喜爱,基本到了枪不离身的程度。为数不多的战士知道,王营长还有一件心爱之物,那是一只来路不明的黄色玉镯。他日日佩戴在自己左手上,让人多少觉得不伦不类,但好在与肤色接近,并不显得十分突兀,一般人看不出来,所以谈论王营长的镯子,也仅仅是小范围的事情。王营长的英雄形象,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