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的八面山

□尹小平

井冈山北麓的八面山，像是一座充满磁场的山,一下子就把我这远方的来访者深深地吸引住了。一路登山，满目葱茏，处处蓬勃着绿色的生命，处处流动着绿色的思绪。我突然发现，这海拔1484米的湘赣边界屋脊，是一座令人深思的山。

八面山地处江西与湖南两省的交界线上，是井冈山军事根据地五大哨口之一。1928年5月，红四军和大井村民在此设立哨口，筑有三个工事、三道防线和一幢简易哨棚。红军和地方武装经常在此防守，控制湖南酃县松木坪通往大井村的一条道路。当年有一首歌谣唱道：“八面山啊山连山，哨口隐蔽在山间；反动白狗来进攻，有命来哩没命还”。

狭小的垭口，蜿蜒的山路，偶尔出现的单家独户，全都掩映在万绿丛中，眼前仿佛展现一卷浓艳的山水磨漆画。旅游车在大山脚下艰难行驶，多么像一只金甲虫在青枝绿叶上寻寻觅觅，徐徐爬行。车子转过山角，前方路面左边悬崖绝壁，右边依山傍坡。探首车窗，悬崖之下的山涧幽幽暗暗，阴阴森森，深不可测，多望几眼，便立刻头晕目眩，山转树旋起来。夏季山地每天昼晴夜雨，为防路基塌方，养路工分段保修，一路平坦如砥。而司机更是小心驾驶，几乎是贴着坡壁匍匐缓行。从新城区厦坪到八面山顶，40多公里路程，曲曲折折，转弯抹角，车子足足磨磨蹭蹭地蛇行了两个小时。

我平生第一次进入如此蔚蔚壮观的大山。放眼四望，莽莽苍苍，蓊蓊郁郁，到处是参天的古木，攀援的青藤。丛丛野草，驳杂的不知名的花，严严密密地覆盖着山地。要不是驾驶着现代化交通工具，自己便真有一种超脱尘世、返回原始生物圈的感觉。不是吗？就在海拔800米的山坡上，一树银杏挺立路边，向当今世界警报着远古洪荒时代冰川肆虐的信息。我抚摸着粗壮躯干上的树皮，开裂而斑驳，有的已经剥落，露出受伤的瘢痕。不料那一片片竟像铁甲一样坚硬，很是棘手。我看准一片裂皮，极力翻剥，却扯不下来。一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默默叨念：银杏，你与大山同生死共患难，度过了多么难耐的空寂的悠悠纪年，又与狂风暴雨、雪山冰川抗争了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终于光荣地生存下来，赢得了“活化石”的尊称。因为有了你，大山才皱着前额沉思，永远深思。呵，银杏，你是树中的伟丈夫。不，你是旷世的哲学家，似乎向人世间昭示着一条颠扑不灭的真理。

从山脚到山顶，依高度变化，生长着多层次的植物群落：常绿阔叶林、阔叶针叶混交林、毛竹林、矮林、草甸。我原知水域有界线，水色迥然不同；后来感觉空气也有界线，气味相异；而今又发现同一座山上，植物生长的界线更是层次分明。在山腰以下的植物群落里，一年四季，浓厚的绿被覆盖得山地密不透风。那些铁杉、香榧、楠木、厚朴、红椿、翠柏……参差错落地竞相争长，枝桠旁逸斜出，盘虬交错，极力寻找缝隙，把树梢、枝叶托出空间，伸向蓝天，承受阳光的爱抚，雨露的滋润。而大树脚下，一丛丛灌木，挤挤挨挨，密密匝匝，泰然地舒展着纤巧的枝叶。它们不因大树蔽日而垂头沮丧，不因绿盖遮天而畏缩不前。它们招呼奔散在自己周围的蓬蒿、齿蕨、苔鲜，以及撑着五彩花伞的蘑菇们，携起手来，跳起舞来，欢乐地生活在天国一般的大森林中。白天，它们一样地欢呼从林间撒下的一束七彩阳光；夜晚，它们一样地从斑驳的树影中向灿烂的繁星眨眼。

在这欣欣向荣的大森林里，林木花草知多少？它们争自由，争生存，争发展。它们各自找到了立足之地，占据了生存的空间，但从不知足，永远向上。当然也有怯懦者，就在山腰上，我看见茂密的林子里，一株十多米高的树木枯竭而死。树身佝偻，叶子无存，光秃秃的枝，皱巴巴的干，已经认不出树种了。而在它的周围，也许是它的同宗兄弟们，一棵棵虎气生生地挺胸而立，健康、壮实，焕发着不屈的豪气。在它的膝下，紫萝藤毫不客气地窜上来了，沿着它干裂的躯体，寻找合成叶绿素的紫外线因子。在这树下，伫立良久，我这个看见蚂蚁丧生都会难过一阵的软弱人，此刻却没有侧隐之心，头脑里浮起的是达尔文那一双深邃的目光。呵，目光正严峻地注视着芸芸众生；注视着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注视着眼前这可怜巴巴地死去的不幸者。

山腰之上是成片的毛竹林。青青的竹林深处，传出鸣蝉的长吟，百灵的啭唱，还有不知名昆虫的奇异叫声，汇合成美妙的竹林音乐会。旋律时而起劲，一阵紧似一阵；时而柔缓，一声慢似一声。远远听着，犹如琴瑟笙箫一齐弹奏着人间仙曲。一种大自然的灵秀之声如缕不绝，袅袅飘出竹林。

海拔1000米之上，便是矮林层。一律的矮林，最高的只能长到12米。高山寒气的侵袭，风雪的压迫，它们无法挺起身腰。长期的压抑，躯体变形，一棵棵便长成了森林王国中的侏儒。而侏儒之中也有令人倾倒的佼佼者———向阳山坡上天生一片黄杨木矮林，秀丽得叫人驻足不前，流连忘返。到1300米以上的高处，林木绝迹，一片草甸，偶尔发现早开的忘忧草之花，金灿灿地娉婷玉立，令人陶醉。我疑心自己是来到了遍地绿草如茵、繁花如星的北国草原地带？

站在八面山顶1484米高度的湘赣边界最高峰，回首看山岚薄雾如丝如练飘来，我竟天真地伸手捞扯。环顾四周，一览众山小，风光无限，思绪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