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翁手札 

 ◆王渐鸣

犹记得1998年夏，我与同学作苏州游，导游带进一茶行，先试品茗，美女于前花言推销，我则一句未听，眼睛盯着墙上一幅字发呆，字是两个隶体大字，不似汉隶谨严方正，颇有几分俏皮，落款署“瓦翁年八十二”。从此“瓦翁”这个名字深深地印在了我脑海。

2004年我才用上电脑，初涉书法网站，慢慢读到瓦翁的一些书作，方知他是苏州的一位老书家，写得一手好小楷，在81岁时以行楷范成大《石湖文略》大册页参评全国第四届书法篆刻展览，获一等奖中第一名，由是名气大振，蜚声全国。瓦翁祖上为书香世家，幼承家学，曾受业于著名文史家章钰专攻晋唐小楷及行书，并旁涉碑版甲骨。瓦翁的小楷，受倪瓒影响最深，秀淡天真，饶书卷气。然他最早成名的是篆刻，88岁时，刻“二八年华”，93岁时仍执刀刻印并参加全国展。

2007年7月，“中国书法家论坛”网有一个很火的帖子，直击瓦翁99岁生日盛况，题目就叫“九十九，大家向前走”，一时政界名流、书坛大腕悉数到场祝贺，老先生面目清瘦，西装笔挺，春风怡然，步履从容，为每位到场的嘉宾亲赠“如意”二字小品作谢。见斯人其况，没有人会为他的健康担心，岂料2008年5月，网上即爆出帖子，报道瓦翁仙逝，距其百岁寿辰仅二月矣！

瓦翁去世后，开始有更多他的作品在网上出售，我有心觅一件收藏。他书法的最高水准，自然是小楷，但很不易得，价也更高。直到见得此帧小札，毅然纳入囊中。此札写于1975年，收信人为常熟画家朱子鹤（1920-2006）。是年冬天瓦翁受友人之约，在新疆博物馆协助庆祝国庆与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文物展陈列事宜，有感于物候不同，言“边塞隆冬，冰封雪飘，北国风光，足励心志。”盖当时劫难未平，艺术家能以所长报效祖国，无不热血沸腾也。信中谈到新疆出土文物很多，“汉晋唐出土特夥，唐人文书、绢画、明器、丝绸量多质好”，并特别提到老友关注之汉印。一札读罢，既感二人“情谊殷切”，又感华夏地大物博，如何不令子鹤契友心旌摇曳？

瓦翁之名甚著，反倒让人忘了他的原名，他本姓卫，叫卫东晨。他有一次得到一块汉朝瓦当，恰巧上面有一个“卫”字，遂起名叫“瓦翁”，同时把这片瓦做成砚台供写字用。这与吴昌硕因得一汉代缶而号“老缶”何其相似！他30岁就叫“瓦翁”了，这也与白蕉30多岁号“复翁”一样。瓦翁性格风趣幽默，乐观爽朗。他曾说：“高年要有童趣，要乖乖的，应该做梦，做好梦，甜蜜蜜的。”他去世后，家人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作的一幅自挽联：

再会吧，花花世界；永别了，人间天堂。

后来灵堂上挂的也就是这幅联，并且不放哀乐，遗像上的瓦翁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古人早就说过最怕见“美人迟暮，将军白头”，瓦翁洞达，是只想将他的天真与微笑留在人间。所以，读他的手札，便更多一份关于人生的启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