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离开故乡在外谋生半个世纪了,经常做梦赶路回乡,走着走着竟找不到方向,仿佛走进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而且不只一次重复这样的梦。

离开故乡在外谋生半个世纪了,经常做梦赶路回乡,走着走着竟找不到方向,仿佛走进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而且不只一次重复这样的梦。现在回家比以前方便多了,有直达汽车、火车、飞机,当天就可以到达,我每年都要回乡几次。

以前每次回家,前后要走三天。到了吉安要住一晚,再从赣江乘轮船沿永和、白沙、张家渡逆水而上,差不多行两小时船到了七姑岭就可以渐渐望见我的故乡了。在赣江南岸一片开阔的田野上,一个古树怀抱的村庄———永宁村,这里便是我的故乡。

船未到岸,远远地,我从船舱里跑出来,立在船头用目光在田野里寻找我的母亲,她正在地里劳动。她见我回来十分高兴,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同我回家。每次出门,父母亲和弟弟妹妹站在江边为我送行,此时我不敢直视母亲,她的眼眶里含满了泪。船开动了,我仍站在船头默默遥望着故乡,直到一切全消失在视野中。

小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我的父亲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我甚至很羡慕其他小伙伴天天可以在母亲的身边,随时可以跑到河边去看船、跑到山上去捉知了,在大树下听长胡须老公公讲故事。地里的花生、西瓜,树上的橘子、鲜桃,还有调皮的小狗小猫以及天空飞翔的小鸟……故乡的根深深扎在我幼小的心里。

长大以后,我逐渐懂得了我的故乡永宁村并不简单,是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老村庄。我无法考究她自北宋庆历以来千年的辉煌与沧桑,只从屹立在村头的几棵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樟树、康王庙旁的古柏,还有祠堂、牌坊、古道、茶亭等等看就足以证明她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传统文化。

远远望去村里的房子大多是青砖黛瓦,高低错落,这是典型的庐陵吉泰民居。

走进村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村的族祠复本堂。坐落在村子的最前端,靠湖边,占地700多平方米,始建于宋嘉定年间,谱牒上有明代尚书杨士奇撰记一篇。砖木拱斗结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几对一丈多高多边形石梁柱器宇轩昂,门楣、卷棚、花板、石雕、木雕工艺十分精美。两块巨大的堂匾白底黑字,一米见方一个字的榜书古穆、苍劲、浑厚,而今已不知出自何人手笔。今天站在牌匾下仰视古人遗墨,令人肃然起敬。

小时候我们曾经在这里看过电影,可以容纳七八百人。以前曾在这里开办过学馆,人民公社时在这里开设过供销社,南货北货、生资用品样样都有,四邻八村的人都来这里买东西,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可惜没有过多久供销社搬走了,接着这里成了粉干厂、辗米厂。古祠在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沧桑后,墙壁出现倾斜。

1969年的一个清晨,外面下着小雨,我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母亲跑进来告诉说复本堂倒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往外跑,只见那边已集满了全村的男女老少,眼前一片残垣断壁,大家神情十分沉重。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狐兔出没,蒿草疯长。我每次回家见此情景无不伤感。

后来,族人倡议重建复本堂。源不可断根不能忘,于是大家踊跃捐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时许多人家还未脱贫,但都慷慨解囊,竭尽全力,复本堂终于按原样重建峻工。只可惜那些损毁了的石柱、石雕、木雕、花板再无法复原。但值得庆幸的是两块堂匾在“文革”时期被村里的前辈悄悄地藏了起来,保存完好,今天悬挂在堂上,显得弥足珍贵。

村中还有一房祠名“春晖堂”,建于清咸丰三年,面积比总祠略小。小时候盼望过年,过年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提前几天把祠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贴好对联,挂好祖宗画像。除夕那天从早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带着小孩提着酒茶三牲来祠堂,在神台前向祖宗磕头祭拜。炮竹声此起彼伏,香火绵绵,满堂瑞气。

除夕夜,我们集中在春晖堂守岁。长辈们围坐在熊熊的火堆旁边,一边喝着开水一边谈论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打算。在外工作的,互相交流外面的时事见闻。儿童们尽情玩游戏捉迷藏。最起劲的是击鼓喊神,几个人一组边搥边喊,像唱歌似的喊叫,祈求风调雨顺保佑阖村平安。彻夜的鼓声鞭炮声像阵阵春雷,震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近代以来,永宁村许多人从春晖堂走出去求学经商,不少人获得成功。如萧元定是中国早期留美医学博士,学成归国后担任湘雅医学院院长。还有萧涤之、萧星甫等许多医学专家教授和各方面的人才,旅居在世界各地。他们念念不忘回报家乡,为家乡作了许多有益的贡献。

永宁村是鱼米之乡,村里的池塘比别处多,最大的水面积有上万平方,我们称之为湖,湖水荡漾。由于水源充沛,庄稼年年丰收。所有的池塘全是祖先用汗水挖掘出来的。那时的水是干净的,挑回家倒在水缸里便可直接饮用,水质甘甜。在池塘洗澡洗衣,成群结队的鱼儿围在身边嬉戏,不时有大的鱼跃出水面。

男孩子没有不会游泳的,每年夏天放了暑假,池塘便成了我们的水上乐园。每天做完功课后,便跳进池塘里,个个像浪里白条,几十个小孩搅在一起,在水里打闹半天,本来一池清水变得浑浊不堪,水里的鱼儿昏头昏脑浮到水面上来呼吸,这时只要用三角鱼网轻轻一捞,鱼儿便到手了。

夏夜,人们在草坪上乘凉,有几个小伙子到江边去抓甲鱼。每当夜幕降临,甲鱼从水里爬上来穿过沙洲到草丛里去下蛋,在沙洲上留下一路长长的足印,寻着足印跟踪追击往往能捉到甲鱼。我也经常跟着去,可从来没有捉到过。要能在密密麻麻的足印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还真不容易。

沙洲上来有一片绿油油的瓜田,圆滚滚的西瓜遍地都是,过路的人口渴了也可以下田摘了吃,只要把瓜子留下就行。家家户户的西瓜堆成小山似的,红瓜子在东南亚很受欢迎。

赣江也是永宁村的母亲河。几十年过去了,赣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昔日百舸争流,千帆竞渡景象已不再现。后来,政府出资将数百米长的险段全部用大石块加固维修一新。大堤得到有效保护,村民的财产安全也得到保障,这里还成了一道新景观。

近年来,家乡盖起了不少漂亮的新房子,有的人家还买了汽车,在较短时间里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和提高。但青年人大都在外打工,家里只剩老人儿童,很多房子空着,感觉人气清冷,夜间尤为寂寥。这一人口结构的变化和受现代生活方式的影响,对延续了千年的农耕文明的冲击是巨大的。在追求现代物质文明的同时如何继承传统文化保持民族风貌,这或许是许多人的乡愁。

值得欣喜的是每到过年,在外打工的人不论多远,哪怕在城里买了新房,都要带儿携女赶回老家团圆。年轻人结婚,不论他的学历有多高,都要回到祠堂向祖宗磕几个头,可以看出故乡在他们的心目中仍然是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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