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庐陵文化> 庐陵纵览> >正文
寻亲记
2017-09-22 09:42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经过十多天的跋山涉水,段子英回到了故乡。那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是她接受洗礼、投身革命的地方。远风吹拂,近水来迎。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哪丘田里扯过猪草,哪条田埂上摔过跤。她知道哪个地方的蚂蟥最多,哪棵树上的橘子好吃。是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亲切!

她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个生育了十三胎却最后只做了三个孩子的娘的母亲。生离死别是母亲见惯了的,可是当她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母亲还是与她一起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场!

回到了故乡的段子英依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使命。她知道随着自己回到了故乡,她的血缘上的孤儿身份已经消除,可是她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组织。从社会身份这一角度上,她依然是一名可怜的“孤儿”。

她开始“潜伏”了下来———没有组织的信息,她依然把自己的每一天的生活都当作地下的潜伏。她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首先她把母亲分给的家产变卖,在离耒阳县城只有三公里的闹市灶市街临公路处买了一个店铺改造成客栈,自己做了客栈的主人。她又把自己嫁给了光棍无产者、耒阳铁路机修工人、曾经做过工厂党领导下的纠察队员的倪寿生,为自己找到了婚姻上的最终归宿。她以此革了自己与徐祥春婚姻的命,因为那是荒唐的命运硬塞给她的。

然后她静下心来找党。这个名叫“寿春客栈”的店铺的老板娘有窃听的爱好,她日日竖起耳朵听每一个旅客的谈话,企图能从中获取接头的暗号。她从大量的纷乱的交谈中探星望月,渴望找到一条通向组织的线索。她到处寻找过去的战友,希望获得地下党的消息。她重新变成了一个捕风捉影的人,即使风从跟前经过,她都要捞起来闻上一闻,是否有镰刀铁锤的声响,而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影子,她都想验证,是否珍藏了燃烧的火种和启明的星光。

客栈开张不到一个月的一天中午,她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店内大声问:“有饭卖么?”———这么平常的一句话,最后证明正是组织无意间与她接上头的暗语。她见来者头戴毡帽,手提扁担,一身农民打扮,隐约感到那可能是她的组织出于安全考虑施行的化妆术。当他取下毡帽,她认出了来者时,她惊喜得差一点就要喊出声来!

那是她苦苦寻找的组织派来与她接头的代表。那是让她的灵魂拨云见日的贵人!

他叫李振鹏,是耒阳党的负责人,中共湘南特委委员。他也是段子英在耒阳工作时的战友。

这一天终于到来。为这一天的到来,段子英盼了整整八年,苦苦寻了整整八年。

这一天,这个被命运蹂躏了的不屈的女人,感觉自己,成了圣女。六

1984年6月,段子英又上路了。

她带着她与王展程的儿子王林涛,从她生活的城市湖南长沙出发,一路坐火车,乘汽车,来到了井冈山脚下的遂川县戴家埔,她与她的丈夫王展程被捕的地方,也是王展程牺牲的地方,寻找他的遗骨。

她已经是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了(她的林涛儿,也已经是个五十五岁的中年汉子)。她已经看惯了生死,离变。她十六岁开始参加革命,历经了丈夫被杀、自己遭拐卖的不幸。她信念不改,历经千辛万苦寻找组织八年,足迹遍布江西遂川、南昌,湖南耒阳,终于在1936年如愿以偿,重新成了党的一员,以自己的客栈为组织的秘密交通站,重新为党工作。她收获了荣光,比如她做了湖南省机械厅副厅级离休干部,她儿孙满堂个个贤,她同时也收获了屈辱。她先后三次被国民党以共党嫌疑关押。“文革”时期,她被自己人打得死去活来。她一次次地挨斗,交代,人们骂她叛徒,假党员,命运再一次显现出了荒谬的成分。可以说,这辈子,该受的与不该受的,她都受够了。

她已两鬓如雪,皮肤松弛,牙齿松动。她唇角的纹路如刀劈斧凿。昨日的荣辱、是非已无足挂齿。她已宽宥了命运的捉弄,宽宥了她命运里的罪犯,魔鬼。她的眼前已经风清月明。可她依然放不下他,那个依然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当年的红四军二十八团参谋长,英勇善战的大英雄,她的情人、战友,她永生的爱人。她想来看看他,尝试着找到他,告诉他这些年她对他的牵挂,让他见见与他酷肖的儿子。她要告慰他的亡灵,收起他的遗骨,让他的肉身有一个墓地,让他的灵魂有一个家。

她来到了戴家埔。那个她一辈子难忘的地方,六十多年前的被捕关押和枪杀自己丈夫的那声枪响她一刻都没有忘记。戴家埔,那是她一生的伤心地,受辱的开始。她只要闭着眼睛就可以忆起当年的地貌山景。

———可是,那个她熟悉的戴家埔哪里去了?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无比陌生。昔日的荒凉已经被金黄的稻田取代。当初关押他们的房子已经踪影全无。五十五年前的那声枪响,至今已经没有任何的回声了。

当地人告诉她,是1960年的开荒种地,完全改变了戴家埔原来的面貌。

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农告诉她,五十五年前,他亲眼看到挨户团在这里打死了一个人,听说是红军军官,可是无人认尸。沧海桑田五十五年,天知道那具遗骸现在在哪一个角落!

段子英想,那该就是他了,她的情郎,她心中永远年华不老的大英雄。他把自己给藏起来了。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以把自己藏得一点影子都没有呢?

大地呀,几十年前的命运遭际生死流变难道真的就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了么?难道一切的罪行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么?

戴家埔一览无余。风过处,金黄的稻子摇头晃脑。谁人知晓段子英心中的悲伤?她摆好供品,点燃香烛,鸣放鞭炮,向远方稽首膜拜。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风中嚎啕大哭。

她依然告慰王展程的在天之灵:“多少烈士,最后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你有儿孙,血脉绵延,你该知足!”

“遗骨不存又何如!偌大的中国,都是你的亡灵,容身之所。爱人安息!”此刻,远山凝望,金黄的稻浪翻滚。有潺潺溪水,模拟了呜咽声,从时间尽头,从大地深处,徐徐涌出,似是与段子英的哭诉,遥相呼应。

风吹着。在戴家埔田野上吹荡的风,要从她七十多岁的身躯和轮廓中认出五十多年前的她来,将尘埃中跪拜的她,轻轻扶起。(《寻亲记》连载完)

责任编辑:刘臣
举报电话:0796-2199795举报邮箱:jgsdaily@163.com

井冈山报社主办 井冈山报社版权所有 本网法律顾问:江西吉泰律师事务所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号:36120190006 赣ICP备19004936号-1

Copyright ©2003-2019 by jgsdaily.com. 赣ICP备19004936号-1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号:36120190006 赣公网安备 36080202000160号

关于我们 联系我们 广告服务 版权申明 电子报入口
分享到:
QQ空间 新浪微博 微信 腾讯微博 QQ好友 百度首页 腾讯朋友 有道云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