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汉兰

岁月在慢慢地流逝，时光在慢慢地雕刻，我们的记忆，会越来越美丽......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经过吉安县赣江路与富川路在生态公园西南角处的那个红绿灯路口。每回经过，无论是开车或是骑电动车，我都很愿意遇到红灯，是的——“红灯”，因为我总想在这儿停一停，抬头或是回头，用目光搜寻公园山脚下的那个大石头，那个静静地卧在几棵大松树下、刻着“松涛”两个红色大字的大石头。因为那儿，曾是我儿时的家园。

二十年过去了，我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当年那栋小瓦房的样子。红土砖砌成，盖着灰瓦，一门一窗，旁边挨着一间由木板、竹片搭成的简易小厨房，门前还围着一圈竹篱笆，上面爬满了牵牛花藤……清晨日暮间，房顶上总有几缕袅袅的炊烟，飘向青蓝色的天空。瓦房的后面是连绵起伏的山林，满是苍翠葱郁的松树，前面则是一大片四季风景变换的稻田。或是太久远了，感官都有些“窜味”了，每每想起，我总能闻到那时苍翠松涛里的清香，看见林间鸟儿欢唱时五彩斑驳的阳光，听见田野里各种色彩的小花们争相开放时声音……还有我们姐弟几个在房前屋后嘻戏玩耍、在田野里奔跑追赶、在林间采摘攀爬时的身影。这些记忆，或是零散的画面、或是成段的影象，总是在不经意间，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牵扯着我，甜蜜而又忧伤。

美丽的放学路

那时的富川路并不在现在的位置上，而是要向西平移100米左右，现在的这个十字路口，正是当年我家门前的那一大片稻田。我们去上学，首先就要穿过这一大片稻田，转上老富川路。稻田里的那条窄窄的小路，蜿蜒浅藏在田野里，当一阵风儿吹过，它就像要迎风起舞一般。小路的两边是小水渠，四季都汩汩地流淌着从上游的月形水库里引下来的清澈库水，浇灌着这片美丽的田野。一开春，田梗两旁便星星点点地冒出了新绿，嫩得你生怕踩着他们了，直挑着道儿走。金黄色的油菜花在暧洋洋的阳光下都卯足了劲儿，追着春天的阳光，约好了似的同时绽放。一朵一朵的金黄，在你的视野里铺展开来，仿佛就要追上天边的太阳了，漫着馨香，泛着春光，能把你给香晕了、美瞎了。春日里放学回家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小学堂里刚开学，老师们几乎都不留家庭作业，说孩子们的心思还在过年呢，得慢慢收。不用操心回家写作业的我们姐弟几个，背着书包，惬意地在这幅金黄色的画里穿行。趟过花海、跳过小溪坎儿、晃悠悠地踱过独木桥……采一束田边开着的小野花，追一下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的小蝴蝶，停下来屏息静观小蜜蜂们采蜜，或是一不小心惊扰了正在田梗边晒太阳的蜥蜴，被它“嗖”地一声窜回田里的动静吓得尖叫狂奔……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笑笑闹闹，等我们回到家时，天都擦黑了，远远地就闻到家里飘过来饭菜的香气。

快乐的月形水库

月形水库就在我家对门山上，走五分钟就能到。那里曾是我们姐弟几个最喜欢的水上乐园了。盛夏，一到中午，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泥土和野草暴晒后散发出来的土腥味，知了在后山上的林子里玩儿命地叫，小瓦屋里又闷又热。对门山上的大水库对我们的诱惑简直是无法抵挡。父亲不午睡时会带我们到水库里去玩水解暑，但大多时候我们是趁着父母睡着后，偷偷溜去的。

水库因其形状貌似一弯弦月，所以大家都管它叫月形水库。一走上堤坝，远远望去，就能看见一弯巨大的蓝月亮，静静地躺在青翠的山脚下。迎面而来的凉风立马便让你神清气爽，暑气顿消。四周连绵起伏的青山上，大多是松树、油茶树，其间还有桐油树、苦櫣树、枫树等各种杂树，郁郁苍苍，层层叠叠，满眼都是或浓郁或清浅的绿，在午时烈日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金色的光芒，直让你目眩眼花。堤岸矮崖壁上的石缝里，栖息着各种美丽的鸟儿，有只闻其声不见其“鸟”的布谷鸟，有穿着绿花衣裳的翠鸟，还有许多我根本叫不上名儿的小鸟在那里飞进飞出。矮崖上的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清凉湿润的崖壁上长满了各种鲜嫩腊绿的植物。一阵凉风吹来，伴着一两声鸟鸣，直让你不忍移步。

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玩水才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三下两下，我们便脱了衣裳，“嗵”的一声扎进了水里，水波立马四下散开，陆续钻出来几颗小脑袋来，一张张笑脸就像挂满了露珠儿的太阳花。清凉的湖水凉得我们身心俱透，惬意无比。我们在水里扎猛子、打水仗、比憋气……花样百出，最历害的是大弟，他能翘着肚皮在水面上浮上个把小时，妹妹则能憋一口气下到水底下摸起各种石头，其中有好多都成为了她多年来炫耀的资本。作为大姐的我，由于害怕出状况回家挨骂，必须时刻盯着他们，其实技术最差，至今也只能在浅水区扑腾几下，常被他们取笑。蓝天碧水，荡尽世间尘埃。那时还不懂得这样的感慨，只觉得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一眨眼便日头偏西，立马乖乖地上了岸，溜进岸边的林子里。一边拾柴火，一边等衣服、头发干透，然后才敢回家。

难忘的松林

最难忘的，还是家背后的那座松林。慷慨的山林，就像是一座丰富宝藏，我们在那里采蘑菇、拾柴火，漫山遍野里找野果子解馋；也在那里捉迷藏、搭戏台，躺在草地上望着松枝背后的蓝天瞎想，它曾赠予了我们那么多无以回报的欢乐！

现在那块刻着“松涛”两个大字的石头所挨着的那个小山头，朝南突出，以前山上的松树没有那么密，山顶上有一块比较平坦的草地，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稻田，视野非常开阔，那儿，曾经就是我们的戏台。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常常邀了一群小伙伴来表演节目。满山的墨绿做背幕，缀满小花儿的草地做地毯，枝叶间投下的斑斓阳光做舞美，林间的松涛鸟鸣做伴奏，一望无垠的稻田就是我们的观众了。一群小伙伴在这儿欢聚打闹，或引吭高歌、载歌载舞；或讲一段稚嫩的相声、说一个并不太好笑的笑话。没有哪个会怯场，因为无论怎样，鸟儿都会给我们喝彩、松林都会给我们鼓掌、一望无垠的稻田都会给我们弯腰至谢。小伙伴们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事情啊！夕阳西下，父母荷锄而归，用山林里拾来的柴火给我们做简单而美味的晚餐，运气好的话还会有野味打打荤。一家人围在昏黄的灯下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地里庄稼的长势，姐弟几个的学习情况，偶尔父母也会训斥我们某个今天犯了怎样的错误。等息灯后，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松树在晚风中摇晃的身影，听着松林里还未睡着的鸟儿的呢喃声，想象着月光下自顾自地舞蹈着萤火虫、打着瞌睡的小花儿，想象着风儿吹过屋顶，唱着歌儿越过松林，引得松涛阵阵……直闯进了我的梦里。

时光就像林子里的鸟儿，一眨眼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二十年间我曾离开过这座城市，又回到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稻田变成了一个交通繁忙的交通要口，我从这里去上班，孩子从这里去上学。我家的小瓦房已经不在了，我们住进了附近的楼房里；月形水库成为了一个美丽的水上公园，还取了一个更美丽的名字“月亮湾”；而我念念不忘的那座松林，现在也成为了一个供民众休闲娱乐的生态公园，那里绿树成荫，花繁鸟鸣，孩子们在这里追逐嬉戏，一如当年的我们。曾经的树儿都在，我甚至还能认出当年的“舞台”边常被我用来挂水壶的那棵松树以及树上的那个枝丫，只是这棵树变得更加粗壮挺拔，枝繁叶茂了。它们，都被这里勤劳的人们雕刻得越来越美丽了！虽然曾经那翩翩的稻浪、闪闪的波光以及那散着馨香松涛，仍会闯入我的梦里来，但我知道，他们会越来越美丽地出现在更多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