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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连载一)
2017-07-14 09:28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在井冈山红军医院内,西医医生吴鹏飞离开医务室,一会儿去病房查看病人伤口的愈合情况,一会儿又去药房,了解药品的种类和数量的多寡。不久,他返回到医务室,煞费苦心地编写着药方。病人们的病症摆在那里,少量的痢疾、疟疾、毒蛇咬伤或营养不良造成的胃病和贫血,大量的是因战斗造成的枪伤。凭吴鹏飞的医术,要治好他们的病并不难,吴鹏飞相信只要真正做到对症下药,他们不久就会痊愈,可是,这是在医疗条件非常糟糕的井冈山,对症下药,只是一件一厢情愿的事儿,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在井冈山,药品极度缺乏,安嗽露、矽炭银、嘉美灵、健美露、杏仁水、信利他命、咯血乃苏、非索隆等等,这些即使在县城的寻常药店和乡镇的医生诊所里都可以见到的西药药片和药丸,却成了传说中的、可望不可及的灵丹仙粒。没有药,所谓的治疗,就成了捉襟见肘的、难堪的举动。

没有药给治疗造成的困难难以想象。作为一名西医医生,吴鹏飞知道,要医治一名枪伤病人,首先必须取出嵌进身体里的子弹,然后进行消炎,每天都换药,慢慢地使伤口愈合,可是,井冈山没有麻药,手术都是生吞活剥,患者必须忍受巨大的痛苦。所用的手术刀,有时候是士兵本用来作战的军用匕首,有时候是百姓家里的菜刀,乡村理发师手里的剃头刀,赤卫队员手里的梭镖。手术前的消毒,不过是用沸水煮煮那些形状可疑的刀具,或者用盐水泡泡了事。手术时的止血,手术后的消炎,如果有云南白药、凡士林等就相当好,可在井冈山,去哪里找到那些正宗厂家生产的药?有相当多的伤病员,只能靠盐水、石灰水等敷衍了事地清洗伤口,因为这两类物质的强刺激性,清洗的过程无比痛苦。而事后伤口是愈合、溃烂还是染上败血症死亡,一切都要看伤员的造化。

井冈山缺医少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自从秋收起义部队上了山,国民党就对井冈山实行了包括药品在内的许多基本生活用品的封锁。他们在井冈山所有的出入口设卡,对携带药品者判以重罪。他们的封锁相当有效,西医医生吴鹏飞已经记不起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与他所学的专业相对应的这些药片和药丸了。通过战斗缴获来的整个医院唯一的一个听筒,已经锈迹斑斑,整天只挂在院长曹嵘的脖子上,成为院长身份的重要标志。井冈山的医疗条件,在曾被迫做过土匪窝里的压寨医生的湖南耒阳人吴鹏飞眼里,已经连一个土匪窝都不如了。

西医医生吴鹏飞在一张药方上一改再改。他刚刚巡查了药房,发现西医的药架上越来越空了。打土豪得来的、前两天还有的一点点碘片,现在已经告罄。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一筹莫展。他早已将情况报告给了红军医院院长曹嵘,希望曹嵘能尽快报告给军中领导。可上面传下来的消息是,军中领导毛泽东也多次向中央和江西湖南两省委写信要求送西药来,语气甚至到了乞求的程度,可是在井冈山身陷包围、地下交通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他的乞求每一次都落了空。

没有药。西医医生吴鹏飞时常陷入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尴尬之中。

吴鹏飞只有改弦易辙。而早在学习西医的时候,为防不时只需,吴鹏飞就兼修了一些中草药知识,对一些民间偏方也略有涉猎。现在,他要重新拜红军医院的中医医生们和地方郎中们为师,同时也向井冈山满山的植物请教。(遍地中草药的井冈山,是吴鹏飞最好的课堂。)他懂得了白头翁、半边莲、金银花和黄连都具有清热解毒之疗效,适合治疗痢疾、痈疽疮疥蛇虫咬伤,党参补气生血,葛根醒酒,田七化瘀,茯苓益脾和胃、宁心安神,决明子清热明目、润肠通便,薏苡仁有升阳解饥、除烦止渴、透疹止泻之功,而仙鹤草、血余炭、棕榈、蒲黄、三七、艾叶、侧柏叶、槐花、白茅根、地榆、白及等能止血……而对其中的用量和禁忌,他都牢记于心。一段时间以后,吴鹏飞已经会开一些常见的药方。在一张针对一名痢疾患者的药方上,他熟练地写下:马齿苋50克,黄连12克,木香10克,仙鹤草30克,水煎服……

没有药的困难考验着井冈山红军医院的医生们的智慧。为了让伤病员有更好的救治,他们经常组织军民一起上山挖草药。他们教导士兵和百姓,怎么从形状和气味辨认木通、麦冬、厚朴、金英子、五加皮,什么季节可以采集到什么样的草药。他们把大家采集来的草药分门别类进行晾干,切片,入罐。没有基本的医疗设备,他们就自己想办法动手制作。他们把竹子削成薄片,放在火上烤成弯曲状,制成镊子;他们用粗糙笨拙的土布代替纱布;他们用山上的竹子截成段,剖成两半,去掉中间的节疤做成消毒用的盒子。他们还用山上的木材和竹子制成煮手术用的纱布和镊子的消毒盆消毒桶。那些充满了民间手法制作的坛坛罐罐,大桶小盒,让人误以为是乡村寻常人家粗简的生活用品,却是一支带着特殊使命的军队后方医院的救命物品。

……吴鹏飞一身血污,满脸疲惫地回到了医务室。刚才,他又在毫无麻药和消毒水平大打折扣的情况下,用乡下木匠用的铁锯,锯掉了一名腿伤十分严重的士兵的腿。那士兵撕心裂肺的叫喊让人心惊和痛苦,他感觉自己扮演的不是医生而是屠夫的可恶角色。正是白天,医院里阳光正好,可是他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昏暗。当他慢慢走到一排药罐子边上站定,看着炉子里的火焰,听着药罐子里“咕咕”的声响,闻着中草药的气味,他的心终于逐渐沉静了下来,屋外的阳光让他顿生暖意。这中草药的气味让人镇定。从这氤氲的中草药的气味中,吴鹏飞仿佛是被迫做了错事的孩子,收到了整个世界宽宥他的证词,他内心的不安得到缓解,刚才的困顿和痛苦也就一扫而光了。

那中草药愁苦而沉静的气味在井冈山徐徐飘散。那不仅是井冈山艰苦救治的线索,也是二十世纪20年代末期的中国,苦难而不屈的象征。(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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