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于脚下的土地，稻子向着太阳拔节，向着天空生长，不求参天耸立，只求稻谷满穗，稻香万家。

一粒稻谷，从传说中的神农氏走来，在神州大地走过了千万年时光。

聆听一粒稻谷的声音，你会听到阳光的七彩旋律，河流的哗哗奔腾；还有风的祝福，雨的细语，蛙的欢唱。

聆听一粒稻谷的声音，你会听到对土地的感恩，对生活的坚守，对命运的赤诚；当然，还有月色的凝眸，远方的牵挂，村庄的梦想。

春华秋实。一粒稻谷的声音，有快乐，有幸福，也有艰辛与坚韧。一粒稻谷的成长，经历了十几道工序，一百天的风雨阳露。二二

谷雨一到，布谷栽秧。

淅淅沥沥的春雨，湿了稻田，涨了池塘。在母亲把上年留下的稻种浸水待发芽之时，父亲左肩背着犁铧，右手牵着耕牛，瘦瘦的身影走在细细的田埂上。父亲有些兴奋，眼带微笑地四顾着广阔的田野，身后的大水牛有节奏地甩几下尾巴，田埂的青草里偶有蛐蛐跳了出来。

水光漾漾。父亲和大水牛一脚踏进水中，锃亮的犁铧在春天行进，新鲜的泥土气息四下弥漫。把稻田翻耕过来后，父亲卸下犁铧，换了铁耙，横耙两遍竖耙一遍，把田土弄得无比松软、平展。然后，母亲端着簸箕，把稻种一把一把均匀地撒下去，再在稻种上撒一层草木灰。最后，弄几个稻草人插在稻秧田里吓唬吓唬四处觅食的麻雀。

一阵春风，又一阵春雨，那稻秧苗隔几天一个样，转眼间就全是浓密的绿色。燕子飞回来了，在田野衔泥，在屋檐筑巢。蜻蜓、蝴蝶也多了起来，在草地上穿梭，在野花间起舞。青蛙的鸣叫，也一声比一声清亮、有劲。暮春已过，初夏来临。挑个日子，男女老少全都高高兴兴插秧去。

“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大家打着赤脚，绾起裤腿，捋起衣袖，挑着拔好的稻秧来到田边，把那一个个用稻草系好的秧把子估摸着距离，一个个“啪啪”地扔到田里。一担秧把下去，只见一大块稻田只占了小小的一长条。就是这一小块，弯腰插完也得小半天功夫。但用不着急，只要不停歇，今儿明天接着干，那带着希望的绿色就会一行行、一片片占满整丘田，然后是其它的稻田，然后是整个村庄。三

稻苗青青，风翼其苗。

接下来的日子，田野暂时安静下来。禾苗在风里长，在雨里长，在阳光下长。父亲则在每天的早晨和黄昏，肩背锄头，以主人的姿态巡视着每一块土地，察看着每一丘稻苗。

看到父亲一天两次在田埂上走过，我们感到踏实，禾苗也感到踏实。等到禾苗长稳了根，站稳了脚，杂草、稗子也钻了出来想分一杯羹。这时，该薅秧了。我们打着赤脚行走在一行行的稻苗间，把杂草踩进泥土里，把高高的稗草拔掉，把软软的泥巴用脚扒拉到一棵棵的稻苗下。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还往往会手撑一根小木棍。

经过两次施肥薅秧之后，禾苗更加一个劲地赶着往上长，一下子高过膝盖，又一下子高及大腿。在一天比一天热的阳光中，一阵比一阵浓的蛙声中，禾苗快乐地分蘖、拔节，密实得连风也难穿透。

那些谷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窜了出来，一开始隐在宽大的稻叶间，并不惹眼。但是，它们躲不过父亲的眼睛。谷穗刚一露脸，父亲就瞅见了，会心的笑意在他脸颊荡漾开来。

返青、分蘖、拔节、抽穗、扬花、灌浆、结实，父亲板着手指数着日子等待着它们，引导着它们。每一个步骤，都是父亲的一次期待与欣喜。风儿把远方的讯息不知疲倦地带来，又马不停蹄地把水稻的言语传送四面八方。看到那些水稻漫天遍野地孕穗、扬花、灌浆，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大自然像弹奏着一曲伟大的交响乐。骄阳在天，稻谷金黄。

几声轰隆隆的雷，几场不大不小的雨。再几天太阳晒下来，已开始灌浆的稻穗日见饱满，收获就在眼前了。

且慢，没这么简单。也许，父亲在习惯性地巡看中就会看到有一片稻穗变得无精打采，模样一点也不招人喜欢。显然，稻子发病或生虫了。什么稻瘟病、纹枯病、白叶枯病，它们在一株稻子的生长中，冷不防便会像狡猾的敌人一样冒了出来。

父亲心里干着急。这个时候，哥哥当仁不让地上场了。只见他双肩背着喷雾器，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口罩，以一个捍卫者的形象走进那些稻田，一手举着喷头，把那些细细的药物喷洒到稻叶上。在这场遭遇战中，虽有父亲的担忧，但往往以哥哥的胜出而结束。

接下来，如果顺利的话，没有暴雨的侵袭，没有洪水的考验，没有干旱的伏击。七月到了，沉甸甸的水稻精神饱满，含情相迎。一年一度的“双抢”拉开帷幕，农事耕作的高潮也到了。

万水千山，风送稻香。

每年的“双抢”，犹如一场战役，往往历时半个多月，家家户户都是全体出动。“双抢”之前，要赶着收拾农具。镰刀、箩筐、扁担、打谷机、竹晒垫、风车，一样也不能少，甚至谷仓也虚位以待，把那几个老鼠钻出来的洞重新弄得结实。然后，父亲加紧在田埂上察看，心里定下开割的日子和田块。

我年纪虽小，对犁铧之事、节气之变一窍不通，但完全可以一个准劳动力的形象出现在稻田中了。我特意挑了一把崭新的镰刀，跃跃欲试。

开镰割稻那天，天还没亮，一家人就已挑着箩筐走向了田野。然后下到田里，一字排开，弯腰割稻。一开始，我割好久才会起身舒展一下腰背，等到小半天过去，腰开始酸疼，站起来的频率便越来越多。等到割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打稻谷了。是脚踩的打谷机，哥哥打，我和姐姐跑来跑去递稻谷，母亲或者父亲便清仓。打稻谷时，稻稞飞扬出的稻芒，沾在不断冒汗的皮肤上，很不好受。但也顾不上这么多。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挑着打好的稻谷回家晒好。一吃完饭，我们又立即出发了。

越来越热的太阳如火一样烤在身上，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着。要是偶尔有一阵风吹来，那就是难得的享受了。有时，下午正在田里劳动，突然乌云滚滚，得百米冲刺跑回家收稻谷。这时，站在屋檐下的父亲总是一边心疼地看着淋雨的谷子，一边高兴地瞧着田里的水多了起来。要是田里没有水，就没有办法及时犁田插晚稻秧了。

插秧比割稻还累。除了整天弯着腰，还因为随着太阳晒到头顶，田里的水慢慢热了起来，特别是午后，下脚时，那水热得炙人。也有蚂蝗在水里出没，一不小心就吸上了脚。等感到脚有些异样时，抬脚一看，它早已吸满了血，肚子鼓胀胀的，用力扯它还很不情愿的样子。也没工夫和它计较，只好用力地把它扔开。

不管怎样，要赶在立秋节气之前把所有的稻田弄好，这样，新插下的晚稻才能跟上季节的脚步。

六

一粒稻谷，千秋光芒。

我自以为，自然万物虽各有各的用处，但首功应当属于水稻。尤其是在江南，有泥土的地方，往往就有水稻的足迹。它们一旦到达，就扎营安寨，生生不息，喂养了一个又一个家族，茁壮了一个又一个村庄。

立足于脚下的土地，稻子向着太阳拔节，向着天空生长，不求参天耸立，只求稻谷满穗，稻香万家。

千百年的人家烟火，永远不离不弃的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