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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连载一)
2017-06-16 10:35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1927年秋天,湖南省茶陵县青皮后生谭家述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参加南昌起义受伤到受命赴香港治伤被押,再到被迫成为广东国民党第八军总指挥李济深部的士兵,然后在部队开拔广东韶关的路上逃跑,短短几个月来,谭家述可谓经受了千辛万苦。回家,就成了此刻他最大的心愿。可是,还没有进入茶陵县境内,他就听到了家中房子被烧、土地没收、妹妹和未婚妻(童养媳)因他参加革命被国民党杀害的消息。

同样遭到迫害的还有他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他们都被关进了监狱饱受摧残。他的父母后来放出来不是被认定无罪,而是国民党茶陵当局以此作为引诱他自投罗网的诱饵。他的姐姐狱中用剪刀剪开了喉咙自尽被当作尸体扔到野外,却因剪的部位不足以致命又侥幸活了过来。他的哥哥谭家旺被拿大刀斧头的当地农民救了出来。而为救出他的哥哥,几个乡友不幸献出了生命。

要革命必定有牺牲,这样的道理,谭家述何尝不知?自从在一年前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他就已经做出了牺牲的准备。可当自己的革命给家人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昔日活蹦乱跳的亲人乡友突然因此死于非命,谭家述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牺牲以如此尖锐的方式抵达了胸口。疼痛在谭家述的心口散开,撕心裂肺却无休无止。谭家述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疼痛是一头在胸口中奔跑的猛兽,他想把它从胸口揪出。可是他发现疼痛像水波一样在他的胸口散开,浩大无边却又似乎无迹可寻,束手无策的谭家述,有一种灭顶窒息的感觉。

复仇的火焰无时不炙烤着谭家述。半个月后,毛泽东同志领导的工农革命军攻占了茶陵县城,成立了中共茶陵县委和县工农兵政府,这也是井冈山地区第一个红色政权。枪伤基本痊愈、心头的伤口却依然汩汩流血的谭家述闻讯立即赶到了茶陵县城,重新回到了革命的队伍中。

年仅十八岁却是革命老资格的谭家述成为了茶陵县赤卫队队长,成为暂时只有五条枪、八十余人的农民武装的首领。

谭家述率领着茶陵县农民武装游走于茶陵和井冈山之间。他们今天现身于貌似强大的国民党军的后方,放几声冷枪就跑,明天就可能出现在一条国民党的辎重经过的路上。他们白天挖断国民党部队必经的交通路线,晚上,又会偷偷接近国民党部队驻地的哨口,在国民党部队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哨兵装入麻袋拖走。1928年1月,他们跟着工农革命军到达井冈山与井冈山军民一起修工事,迎顽敌,打土豪,筹粮草。2月,他们又遵照军中领袖毛泽东同志的指示从井冈山返回茶陵,结庐在茶陵的深山老林,设伏在茶陵的山南水北,以耳贴地感知敌人的多寡远近,举枪向着敌人来的方向瞄准。革命,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

在战友们眼中,谭家述年纪轻轻却勇猛异常。这个数年前的茶陵县普济堂中药店低眉顺眼的学徒,完全变成了一头善于在树林里穿行的无所畏惧的虎豹。他沉默寡言却多谋善断。他脸上稚气未退举止却有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老练。他时而冲锋在前时而逡巡在后。他静若处子又动如脱兔。他有非常灵敏的嗅觉和听觉,能及时对空中的可疑气味和声响迅速做出判断,使赤卫队数次在险象环生中转危为安。在他的领导下,茶陵县赤卫队队员和枪枝越来越多,打的胜仗也越来越多。他们的战报让茶陵县穷人甚至整个井冈山地区的军民都扬眉吐气。

可没有人知道,家人和亲友的死给谭家述造成的疼痛从来就没有停止。相反,随着战势的逐渐深入,越来越多的战友和亲人的死亡让谭家述胸口的疼痛加剧。他看到他的战友们,刚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转瞬就成了一具尸体。那个喜欢插科打诨、哪怕担负着摸哨任务也要压着嗓音说上几句的战友,从此再也不发一言。那爱抽上两口旱烟的,从此永远熄灭了他的烟卷。那热爱种地,这个世上却从没有过一分地属于他的,从此永远躺在了大地的怀抱。那爱喝上两碗米酒的,人们在他简易的墓前摔了他的酒碗。而战士们的亲友,必有和谭家述亲人一样的命运。他们或在刑场被砍了头身首异处野狗来食,或死于枪击……

战争席卷了谭家述的故乡。死神盯住了所有人的背影。每一阵枪声过后,必有善战者躲避不及,也必有无辜者死于非命。

漫天星光下,谭家述经常彻夜不眠。那些死难战友的面容一再地在他眼前出现。他多么想仅仅是一名冲锋在前的勇士,可那些人的死亡总是让他涌起一股祭奠的伤感和与如同子弹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他经常感到自己的胸口无比沉闷,为了让自己的呼吸能畅快些,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气。有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那疼痛是一个可以揪住不放的对手,可是他分明感到胸中的疼痛无所不在却又无迹可寻。(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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