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永旭

邀我回家的老友电话说，春天来了，家乡的杜鹃花开了。我的心思仿佛已经飞起来。

我最早认识杜鹃花是在儿童时随父母下放生活的小山村———青原区新圩的井头坞。父亲带我上山拾柴时，漫山遍岭的花，红得夺目。少年时，电影《闪闪的红星》上映，我们很快陶醉于影片中的两首歌曲《映山红》和《红星照我去战斗》。“若要盼得红军来，岭上开遍映山红”，优美的旋律，深情的歌词，表达了老区人民对红军的热爱。从此，像红星一样鲜艳灿烂的映山红，一直承载着我们这一代人儿时的激情、梦想，也承载着无限美好的希望。那首插曲，也成了几代人的共同回忆。

我对映山红情有独钟。这份朴素的感情首先来自家人的名字和父辈命运的转折。大弟生于1970年的春天，那时我的父亲因错划右派一直处于人生低谷的特殊境地。在当时的形势和困苦的心境下，他认为儿女们长大后可能只有务农一条路了。但是即使做农民，也希望我们做个有知识、有追求的新农民，所以父亲给大弟起了一个富有时代特色的大名———伍新农。甚至还给两年后出生的二弟取了个名字叫伍富民，希望新一代农民，告别贫困走向富裕。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科学的春天来了。父亲也平反了.这一代知识分子重新获得了生活和工作的新生。他们满怀豪情地投入教学与研究，努力去追回已经磋砣的光阴。第二年的春天，他再访井头坞的父老乡亲时，从满山红遍的杜鹃花中受到启发，回家与母亲商议后，又把大弟的名字从伍新农改成伍映山。如今大弟在家乡已经成长为一位小有名气的研究和传承吉州窑古陶瓷文化的专家，从事着泥与火的艺术。兄弟相聚，我常常笑趣：无论是新农民还是映山红，始终没有脱离对土地的依恋，窑变也是泥土的升华。因此，映山红也是我家的吉祥花、幸福花。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家随母亲任教地点的调整，先后从大山边上的小山村搬到了乡镇边上的樟塘村、黄塘村。那些年，农村处处是孩子们游戏的天堂。我与弟妹，还有村里的孩子在乡间野趣中自然玩耍和成长，在希望的田野里采猪草、捉泥鳅、插秧苗、拾稻穗。节日里共享各自家中拿出的红薯干、酱萝卜、艾米果。从小学四年级起，我就开始随着老师和同学，步行二十几里路到山里砍柴。每人都有20斤起的指标，这种劳动每个学期都有2、3次。春天我们唱着电影里那首《映山红》上山，家乡山岭的映山红，一大片一大片。和电影里的一样红，一样美。家乡在我心中的位置油然升腾。那时的劳累并没有感到痛苦，小伙伴们一起吃着装在铝饭盒里的凉米饭，渴了就喝山泉水，柴火背回学校，再跳进村边小河游泳。往日时光清贫而快乐。可以说，家乡的映山红，牵动了我对新圩，对弯弯的富水河渐渐久远的记忆和思念。我常常想回那里，那淡淡的乡愁中，透着的就是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饭菜味道的热爱。我常答复老友回乡看看。春天忙了，夏天回。夏天忙了，冬天一定回。只要有思念、有牵挂，在我心里，映山红就不仅仅开在春天，而是开在四季。

家乡的映山红，曾经让我品读过牺牲与奉献。邵华写的《我爱韶山红杜鹃》，后来编入了中学课文。这是亲人对毛泽东同志无限怀念的倾诉。文中说韶山的杜鹃像烈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从故乡山村最早的夜校灯光，到秋收起义的烈火，革命斗争的烈火映红了长江，映红了安源，映红了井冈，映红了二万五千里草地雪山，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这些唯美而豪迈的语言，老师多次在课堂里为我们朗读，并向我们讲述。这里走出了余秋里、肖望东等46位共和国开国将军。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那个年代的映山红，就是这片红土地的赞歌。我曾经寻访过许多吉安革命战争中的人物素材，黄公略、梁一清、罗炳辉、贺子珍、王泉媛等，他们的牺牲和奉献，鲜活的故事就像一簇簇映山红，至今仍让我记忆如初。

家乡的映山红，在我后来求学和工作的日子里，我找到了坚持的意义。父亲的一位同学是泰和中学的李永杰老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家中客厅悬挂的条幅：人贵有志，就是父亲请他题写的，意在时时提醒和鞭策我们努力上进。李老师的散文文字优美、立意深刻，作品常常见诸刊物。那时我在吉安县立中学，学习成绩并不好，但文青梦还时常有。老师每次见我都给予热情的鼓励，告诉我任何事情都贵在坚持，不能轻易放弃。他推荐我看过的一些散文，曾把映山红评价得富有生命和朝气。映山红，清淡在无尽的山野，不因偏远而不辉煌，不为孤寂而凄凉；绚丽只为春天，凋谢也为等待再一次东风。这些描述，使我对映山红有了更深的认识，似乎找到了这种花的意义：一种恬澹平静、清雅坦荡、坚忍不拔的精神。这种精神在后来的日子里，鼓舞我考大学、找工作、爱岗敬业、保持爱好，一路上的努力坚持，常有小小的收获和自得其乐的惊喜。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把我理解的映山红精神，与身边的青年朋友一起交流，品味坚守与坚持的意义。稻盛和夫讲，他当年做京瓷时，很多聪明人，很灵活的人都走了，留下了一些很木讷的人把企业做到世界五百强。企业家需要坚持和坚守，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作家、教师、匠工、农民、艺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哪个不需要十年磨一剑？

我们的生命，即使没有功成名就，没有锦衣玉食，那些华丽、富贵，暴殄天物，奢华生活从来就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只要我们努力、坚持，我们能够自食其力，能够有所作为，我们家和、身体康，功名就是彻彻底底的身外之物。我们应该心安理得，快乐洒脱，昂首阔步。就像映山红，淡淡的幽香，摇曳的身姿，静谧、清幽、净洁，超然打造着花的世界。

我爱家乡映山红，更爱它的深沉静默，爱它的别具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