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打锡声
青原区值夏镇下樟溪村,是远近闻名的锡匠村。村里的成年男子,从祖辈那里传承了打锡的手艺,十有八九都是锡匠。

锡匠刘孔钟

     

刘孔钟制作的锡器      

 ■张昱煜 文/图

青原区值夏镇下樟溪村,是远近闻名的锡匠村。村里的成年男子,从祖辈那里传承了打锡的手艺,十有八九都是锡匠。

我们的车子刚过桥头,往左直接拐进村里。年逾七旬的老锡匠刘孔钟在马路上等着我们。他面容清瘦而和善,一双手青筋暴出。

我夸他面相年轻,他嘿嘿一笑说,每天都会喝上两小碗自家酿的酒,有谷烧,有米烧。可能是醇香而绵长的自酿家酒,让他神清气爽吧。

刘师傅的家就在马路边,小院里种着花草,养着鸡鸭。他连忙把我们让到客厅喝茶,此时,我的脑海里满是打锡的影子。

他从墙角取出一个黑黢黢的大物件,刚开始我以为是打爆米花的用具,正诧异是何种材质,他自豪地说,这就是他打的大件锡酒器,用来“逼”烧酒的。家里酿酒,非它莫属。他用手比划着,从这里送酒糟,从那里出酒,用其他材质做出的酒,会变味。

锡器“色如银,亮如镜”,一直以来,有“平和柔滑、高贵典雅、历久长新”的特质,“盛水水清甜、温酒酒甘醇、贮茶色不变、插花花长久”,深受百姓青睐。一般有钱人家,都用锡茶壶、锡酒壶、锡香炉、甚至是锡尿壶,这些锡器,曾经是女儿嫁妆里最排场的物件。

穿过几条街巷,我们来到刘孔钟师傅的老屋,平时,他打锡的地点就是在老屋。

这是一栋被时光侵染的老房子。那精美的石窗和木雕,让人赞叹不已。一问才知道,晚清举人刘文镛,就是刘孔钟的祖父,刘文镛的父亲刘瑞莲也是打锡匠,由此看来,他们家,既是书香门第,也是殷实之家。

刘孔钟从十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刘万顺学打锡,学了四年,十九岁出师。他早先在乡办工厂里上班,后来回村里当支部书记,闲暇时间打锡,断断续续打了半个多世纪。打锡,是他养家糊口的技能;打锡,也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凭着这门手艺,供养五个儿子读书,凭着这手艺,一家人过上安稳和美的生活。

他父亲刘万顺早年在永丰沙溪一带开锡匠店,技艺精湛,好多手艺人冒名说自己就是“刘万顺”。有些老顾客一下就识破说谎的人,等也要等到刘万顺来。女儿出嫁,打锡器请到“刘万顺”,那才是请对了师傅。要打的锡器很多,有时,一冬天就住在一个村里,你家打完他家打,打到大年三十才回家过年。

在老屋斑驳的条几上,摆放着刘万顺遗存的唯一一把酒壶。刘孔钟师傅虔诚地捧在手上,打开大射灯,请我贴近来拍照记录。他说,你看看,你看看,我父亲做的锡器,焊缝都找不到,那才是一流的手艺呢。

为了拍摄的需要,刘师傅把一件件精美的锡器,摆在一个杉木板上,有精美的锡茶壶,有锡酒壶,有锡灯,这小小的锡器展台,是他心血和汗水的写照。

这些锡器是如何打制出来的呢?刘师傅坐在小板凳上,为我们演示着一个个步骤。打锡工艺的流程较为复杂,但在他的操作中,又是那样的得心应手。他说,打锡,论步骤有七步:溶解、压片、裁料、造型、焊接、打磨与装饰。先用坩埚炉把旧的锡具或买来的锡融化。他还改良了工艺流程,用上了鼓风机。问他在哪里买锡,他说有时会到深圳华强北大市场,“深圳”这个地名一说出口,让我觉得他的“与时俱进”和“创新求变”,真是高人在民间。

用坩埚炉把锡融化成锡水,然后把两块红石板对合着,石板相对的两面,附着黄色的细草纸,为了怕滚烫的锡水烫烂黄草纸,刘师傅发明的土办法,在黄草纸上凃抹一层细石灰,这样,黄草纸可反复用多次。在两块石板之间,压着一根细麻绳,把绳子圈好要打的锡器的样子,绳头留在板外,把锡水由绳口慢慢倾倒进去,两块石板一夹,就成了锡片,麻绳的粗细,决定了锡板的厚度。

紧接着,他根据所做器具的形状,用自制的圆规在锡片上画圆后,将锡片裁剪好,用小铁锤在砧木上锤打,打出初步的形状,接着用烙铁焊好接缝,再放到铁砧上反复敲打。

一锤一锤,将自在、欢喜和满足叫醒;一锤一锤,把大豆、芝麻和稻谷催熟;一锤一锤,敲响了寂寞而出彩的时光。

最后一道工序是抛光。抛光的工具是一个特质的木制轮子,把锡具卡在上面,架在两个条凳上,用一个粗的棕绳牵制着轮子,两个脚上下踩动,锡器转动着,刘师傅的眼神也转动着,他用刮刀一遍遍刮着自己的作品,或用砂纸打磨,不一会,一件表面光亮平整的锡器就新鲜出炉了。

每打制好一件锡器,刘师傅都会把“刘孔锺记”打印在醒目的位置,这似乎可以活过时间的器皿,保留着一个传统手艺人全部的心血和汗水。那器皿上流淌的哑暗时光,有温度,有情意,这也是一直我喜欢手工制品的本真缘由。

静下心,与一件件锡器对视,我似乎能闻到别样的气息。

打一件锡茶壶需要多少道工序呢?刘孔钟师傅说:“锡茶壶,由壶底、壶身、壶颈、壶口、壶嘴、壶提手等组成,焊接处需要用心。”我知道有句行话说的好:“锡器,三分做,七分磨”,可见,打磨过程非常关键。接好的毛坯,借助熬化的松香,将锡器粘固在脚踏驱动转盘的中心轴上,使其旋转起来,修去锡器表面凹凸不平的地方,再反复打磨,除去表面的焊迹和锤痕,最后用棉布抛光,直到锡壶表面平整柔滑、光可鉴人为止。闲暇时光,刘师傅就在老屋里忙碌着,量、裁、锉、焊、刮、擦,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看着弯弯的壶嘴与壶身之间的接缝,浑然天成,我不由得夸起他的手艺来。刘师傅抚摸着茶壶柄说,锡片打得薄薄的,会卷起来,两边的锡片连在一起,再将焊痕磨平就好了。他捧着做好的壶身,放在耳朵边听一下,看看是不是密封严实了,密封得好,里面会有“嗡嗡嗡”的声音。

一把锡壶,打好后,为了茶壶更美观,更结实,刘师傅还会在壶嘴与茶壶身间焊一些花纹,慢工出细活。他说,不紧不慢,一天能做一把茶壶哩。现在,一把锡茶壶能卖三、四百元钱。人虽然辛苦,但打锡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刘师傅一再骄傲地说,这辈子,凭着这门手艺,他不愁没钱花。

为了更深入了解打锡这个行当,我又不避讳地问起传说中打锡匠克扣斤两的事。刘师傅说,这样的手艺人有是有,但不多。他干了五十多年,祖上也干了好几代,都是诚实本分做人。人家万一识破了咋办?方圆百里,都是乡里乡亲的,名声坏了,花多少钱也买不回的。

刘师傅从父亲刘万顺手里接下了打锡的挑子,还有三个竹编的箩筐。一个箩筐在家里盛打锡器的工具,一个走村串巷用,还有一个留在了水南。我好奇,刘师傅又一次解释说,那些吉水水南人生怕他不干了,就把一个箩筐“扣留”在了水南,打锡灯和锡壶的定金都收了好几份了,哪能会不去呢。“一壶一江山,一步一百里”,不久,他又要乐滋滋地去水南打锡了。为了让我们感知他的苦和乐,刘师傅担起箩筐,在飞檐翘角马头墙的老屋旁行走,再行走。挑起箩筐,他似乎一点都不吃力,反而觉得格外洒脱和自在。可能,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挑担子出去,外面是满满的希望,挑担子回家,家里是暖暖的爱意,都是他喜欢的。现在,有电动三轮车了,出行方便快捷,但那些远去的时光,时光里的景象,一直没有走远。

如今,打锡村的男人,大多数都干更加赚钱的营生了,只有刘孔钟老人,还一直坚守着这个传统手艺。他把手艺传给了大儿子刘孟桓和三儿子刘孟桢,他希望这打锡的手艺能一直延续下去。

不过,我不免担心起来,他的孙辈个个会读书,有出息,将来,有可能不会从事这一打锡的行当。现在,有人把“打锡”提升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高度,还有的打锡匠被请到省城参加“非遗”博览会,现场施展手艺,这应该是打锡人最高兴、最自豪,也是最无奈的事情了。

社会在变革,生活在改善,而今,塑料制品、不锈钢制品代替了原先耐用的锡器,真不知道这打锡匠还能走多远?一只火炉,一把锤子,一颗执著的心,一缕耐得住寂寞的情愫,它们会在哪个时间段老去吗?

总有一些东西,用消失来证明它的珍贵。“一粒米里藏世界,半壶水里煮乾坤”,在有樟树、有溪水、有鸡鸣、有狗叫、有炊烟的村庄,刘孔钟看似强大的内心,不知能不能滋养渐行渐远、渐远渐弱的锡匠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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