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石魂
这一次,我们不是为寻风景,而是为探访我们无数次忽略了的这个村落的103位留守老人而来,追寻留守在这个高山村落里的魂而来,将关注的目光放在燥石村老人身上。

燥石村全貌

     

徐狞婆拿出儿子学生时代的合影照片看

     

燥石村才地岩山盛放的杜鹃

     

志愿者陪张细祥老人聊天

     

燥石风光       

2016年10月29日,一场蒙蒙秋雨将七琴镇燥石村盖得严严实实。

村庄出奇的静,静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氤氲的雨雾中,只能看见眼前房屋黑黑的顶。

这个我们来过很多次的偏远村落,此刻显得那么的瘦小而苍老。

这一次,我们不是为寻风景,而是为探访我们无数次忽略了的这个村落的103位留守老人而来,追寻留守在这个高山村落里的魂而来,将关注的目光放在燥石村老人身上。

魂之恋

车驶出新干县城80余里后,来到七琴镇山脚下一个名为水口的村庄。从此出发,经过20余里99道左折右绕的山路爬行,海拔600余米的原生态高山小村庄燥石村便豁然呈现眼前。它辖大街上、严枧棱、老鼠棱、住场里等13个自然村,静静地守护着这片深山僻壤。

这一守就是300余年的光阴。

据燥石村族谱记载,其始祖光叶公自明朝末年从新干城上大坑村迁居燥石住场里村,后其曾孙芃英才迁居至今天的燥石村。经过历代繁衍,燥石村人口最多时达到970多人。由于村庄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传统农业效益低下,从2004年开始,村里中青年就陆续移居山外,纷纷在县城购房,让孩子享受优质教育教学资源。人口的外迁导致村里几乎没有适龄儿童。由此,2006年燥石小学被迫撤并,这也加剧了当地群众更加自发搬迁至县城及周边集镇务工、经商,置业安家。如今,全村留守山上的只有110多人,且多为60岁以上的老年人。

天阴着。燥石村主任李勤如抬头蹙眉望了一眼前方的天空,如数家常地给我们介绍道:“现在留守村里的老人60岁以上共有103人,其中90岁以上2人,80到89岁的有27人,70到79岁的有44人,60到69岁的有40人。”

这些老人生于斯,长于斯,一辈子坚守于斯,成了燥石的真正守护人。

“燥石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它的先民们自古就热爱它。”在燥石村委会活动室,村支书李志斌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照片说道,“你们看,村里门楼上写着‘秀占一方’的横批,还有‘文运天开春回黍谷,溪山雾列景疑桃源’的对联。这就足以说明,燥石村祖先选择定居燥石是一件多么引以为豪的事情!”

李志斌的话不是虚言。在燥石村族谱上,还赫然留存着文人墨客描绘燥石八个有名景点的诗句。其中《外坑洞口》诗中这样写道:“村民未见见村烟,水绕山环别有天。密密林中春报鸟,猗猗竹外夏闻蝉。秋云北卷庐峰秀,冬雪南霏杯岭悬。四序风光无限好,桃源嘉境想同然。”平平仄仄之间,洋溢着燥石祖辈对燥石自然环境的无限赞美之情。

深秋的暖阳透过敞开的柴门慵懒地洒在李年如家中,厅堂两侧灰暗的板壁上,“爱国发家、勤俭致富”八个木雕的大字依晰可见。它在无声地印证一个事实,与其说留守燥石的这103个老人对燥石这片自然环境充满依恋,不如说他们对燥石这片家园充满依恋,这份依恋从燥石祖先踏上这片土地垦荒种地、生儿育女起,就深深地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里,代代相传。

在下燥石村的小广场上见到徐狞婆时,她满头白发,两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嘴角习惯性地露着笑。今年已77岁的她,老伴已在5年前因病去世。这个五岁就以童养媳身份来到燥石村的老人,在村里已经生活了72年,养育了2个儿子3个女儿。远在加拿大的儿子帮她在县城滨阳路买了一套3室2厅的商品房养老,面积120余平方米。可老人觉得住在县城不习惯,没伴,很孤独,所以只是过年去住几天,平时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租给亲戚住。

像徐狞婆一样,众多留守燥石村的老人都发出这样的声音:“如果我们走了,这些房子不就空了废了,空着不如守着住住,还有那些山上的田地和油茶没人照管就荒了;再说去山下也增加子女负担,山里住惯了去城里不方便……”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在我们走访的三天时间里,我们知道,这些老人依恋的情怀里还积存着很多的无奈与困惑,夹杂着诸多无情的现实因素的束缚。

于是,留守成为可能,就如是他们共同的约定一样。

魂之困

燥石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年平均气温17.5℃,村域夏季温度比外界周边低5℃左右,具有较好的避暑条件。村后才地岩山最高峰海拔1082米,村庄平均海拔580米,属低矮山区,生态环境良好,森林覆盖率高达84.6%,负氧离子高。村域内有多种国家一、二级野生保护植物,如南方红豆杉、黄檀、榧树、鹅掌楸、乌珠栋和百年古松等。这一切看似自然恩赐的礼物,也给燥石祖祖辈辈带来了困扰。

在时间的积淀下,它衍生出一些疾病,纠缠着燥石人。

在燥石村做了36年村医的李勤如深有体会。“由于山上湿度大,加上卫生条件差,燥石村大多数老人患有结石和哮喘等各类疾病。”

现已93岁的张细祥是留守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23年前老伴去世后就孤身一人居住。10月29日,在李勤如的带领下,我们在下燥石村最后一排一间只有六十多平方的土坯房里见到老人家。看到我们,她一边招呼,一边吃力地直起佝偻的身子挪到衣柜边,从衣服堆里小心地摸出几块钱,执意塞给李勤如。“她就这脾气,前几天我给她开了一盒止痛膏,今天她硬要去拿钱给我,不拿她会生气的!”看着老人因哮喘吃力地喘着粗气,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跟我们交流,李勤如语气低沉。

在张细祥老人屋外左拐角处有一水龙头,虽然来回只有42步的距离,可是对老人来说却异常艰难。“人老(里)没用了,现在我提三斤水进屋,都要歇半天才能缓过劲来。”老人边说边叹气摇头。

疾病的困扰和日常生活的不便成了摆在燥石留守老人们面前的最大障碍。

在徐狞婆阴暗的房屋里,患有泪腺炎的她不时用袖角擦拭眼睛,说话气喘得厉害。这些年,她靠在山上种点红薯、生姜和几亩油茶山自给自足地过着安静的山里生活。可是,这些年她总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地里种的生姜和红薯得一小袋一小袋地往家里搬,再重点就挑不起。前不久,在摘茶籽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没大碍,到村卫生室拿了点跌伤药擦了几次就没事了。

11月5日,在下燥石村对面向阳的山坡头,一垄一垄依山而垦的菜地里种满了生姜、红薯和些时令蔬菜。83岁的邓六祥和81岁的老伴李四仔正在将采挖出的新鲜生姜往地窖里搬。望着两位老人颤微微将沉重的石头窖盖掀起,我们连忙搭上手,帮着他们将木梯放进地窖,再将一角箩一角箩的生姜缓缓往窖里递送下去。望着两位老人相互帮衬的样子,我们真担心,有一天,当两位老人老得动不了啦,地窖会不会成为燥石又一处废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是燥石村最温馨的一对留守老人,他们相依相伴地留守在山上。在村子的小广场上,来往的游客时时可以看到他们坐在村里小卖部的屋檐下,面前一担红薯或生姜,加上一大包茶叶。没有大声的吆喝,只有一天天静静的等待,换得游客的一点小钱,维持着不紧不慢的生活。

魂之盼

燥石村的后辈们迁下山后,在城市生活中拼命寻找自己的定位坐标,也在时时回首眺望家的方向。虽然燥石与县城隔着近百里的空间距离,但是,血融于水的亲情、乡情没有被时间遗忘———留守山上的老人成了燥石后辈们最大的心病。

一方是依恋故土的父母,一方是难于抵挡的城市生活。

这些年来,张细祥住在县城的大儿子李根如坚持隔三差五上山看望母亲,每到节日都会提前帮她买好过节用的物品,平时回来帮她带足油米等生活用品,帮她把水缸的水提满,到山上砍好柴火,打理好菜地。徐狞婆远在加拿大的大儿子隔个三、四年就会回家探望一次母亲,平时打个越洋电话嘘寒问暖。在昏黄的白炽灯光下,徐狞婆拿出大儿子初中毕业时和成家后的照片,凑到灯光下看着。我们发现,她脸上的幸福表情只是忽闪而过,然后是自然流露出的那种独居的落寞!

“要是村里建个养老院就好了,把村里的孤寡老人集中在一起生活,大家互相有个照应,也不会孤独……”张细祥、李祥茂等老人这样提议。

“村里的巷道本来就是依山而建,一排排上下山很费力,加上青石板路高低不平,希望村里将巷道修平整些,老人家走路也安全。”71岁的李考孙老人建议道。

11月5日临近中午时分,在下燥石村生态博物馆门口,一位从中含里村步行4里路来村里看病的老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老人名叫李桃生,已经87岁高龄。“我肚子不舒服,最近老疼,想找勤如医师看下抓点药。”老人皱着眉头说道,脸上写满了对医疗需求的渴盼。

像李桃生一样,这些年来,燥石留守老人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渴盼全部聚结到一个人身上,他就是村医李勤如。为了挽留他安心在山上行医,2012年,村民一致推选他当上了村主任。这个17岁就开始学医,36年行医之路走烂200多双解放鞋的乡村医生,如今已成为留守老人们眼中的健康守护神!今年11月,他还被评为江西省“我最喜爱的健康卫士”,一个简单的荣誉称号,饱含着群众对李勤如36年坚守山村行医的肯定,也饱含着燥石老人们对他继续留守高山行医的渴盼。

李勤如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一边行医一边与村委一班人合力解决村里群众所盼所想的大事小情。

2011年,村里第一条水泥路终于通车,结束了燥石人走泥泞不堪山路的历史。路通带来新变化。2012年,当地户外旅游爱好者对燥石的意外发现,让其美景通过镜头逐渐走进山外人的视野。一时间,旅游爱好者蜂拥而来,燥石从此热闹起来!

留守燥石的老人们也开始进入公众的视野。人们在惊叹这座中国传统村落的朴拙之美的同时,开始关注起留守村里的老人。于是,来自新干阳光义工协会的志愿者每年都会来此看望老人们,给他们送米送油,带给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爱,令留守老人们体味到来自社会大家庭的温暖!2012年12月9日,在阳光义工协会的捐助下,全村近20位老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燥石,在经历了十年的沉寂之后,随着当地旅游业的兴起重新热闹起来。

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留守燥石的老人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和盼头。他们惊奇地发现,燥石特有的嫩黄的生姜、鲜红的辣椒、白润的红薯、紫色的茄子、绿色的豆角等时令蔬菜很受游客青睐,游客们认为,生长在这里的时令蔬菜既环保又很鲜美。看着游客争相购买,老人们在收获的喜悦中找到了获得感和存在感。

魂之思

2012年至2016年间,燥石特有的传统村落风貌、瀑布群、奇石景观和高山杜鹃花海通过网络不断向外扩散,吸引了一批批国内外游客来此观光旅游。

2014年底,燥石村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这张具有份量的“国家名片”更给燥石的旅游带来新的机遇。

今年48岁的李云如原先在县城经营餐馆多年,在看到燥石兴起的旅游业后,毅然“回流”返乡在燥石开起了第一家农家餐馆,旺季时一天营业额达五六千元。

今年43岁的徐卫根和39岁的妻子刘祝梅自从村里修通水泥路后,就在山上办了个养牛场。2014年又开起了燥石首家土烧酒酿造坊,不仅将村里种植的稻谷全部收购,还以酒糟谷当牛饲料喂养。

燥石村的“天生丽质”带来了当地旅游的发展,旅游又仿佛一块无形的磁石,不仅吸引了游客,还吸引了下山的燥石人将目光重新“瞄准”这块生养过自己的高山深处的土地。如今,村里已经办起了三家农家餐馆。

在旅游兴起的同时,留守燥石的老人也开始享受到难得的热闹与实惠,他们种养的生姜、红薯、土鸡、腊肉通过游客和网络销向四面八方。

然而,在这种看似热闹的旅游背后,李勤如还是忧心重重:“当有一天我也做不动了,谁来接替我的班呢?谁愿意来这高山上为留守老人们寻医问药?”

“燥石人眼光还要放长远些,思想还要更解放些,我们来这里投资创业,可村民难舍家里的田地,宁愿荒芜也不愿配合把地平整出来搞养殖。”谈起自己创业的遭遇,纯女户李平根的小女婿邓庆波一脸无奈与遗憾。今年,他与人合伙承包村里10多亩地养石蛙,不曾想却在一些村民面前租地时吃了闭门羹。

一直关注燥石村的资深驴友“老牛”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燥石是燥石人自己的家园,留守燥石村的老人们都有自己的子女,守护好他们是燥石后辈人应尽的义务,不能对地方政府有等、靠、要的思想。

2016年10月25日,新到位的新干县政府主要负责同志在调研燥石村后认为,留守燥石村的老人是传统村落的“守护人”,是传统村落的灵魂和精神脊梁。要将燥石这一传统村落保护好传承好,就要制定守护传统村落“守护人”的行动计划,县、乡民政部门和七琴镇政府要制定专门办法,从经济、医疗、心理等多个层面给予帮助和关爱,让他们吃得饱,住得好,留得下。

这为燥石未来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也为留守燥石的老人们带来了福音。

“我们现在正积极与县民政等部门联系,多渠道筹集资金,给予老人们适当的补贴;加强医疗保障能力,定期对老人进行体检。同时,跟相关志愿者组织、老人亲属、乡村干部定期搞些祝寿等活动,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关爱和心理上的疏导慰藉。”七琴镇党委主要负责同志表示。

“作为传统村落的典型代表,燥石村的资源优势与贫困现状形成了一定的反差,为此有必要将村落保护、旅游发展和扶贫脱困有机结合起来,使村内百姓能够依赖旅游业的发展实现共奔小康目标,能够通过提升生活质量助推村落保护。”2015年,江西财经大学旅游与城市管理学院副教授胡海胜等在对燥石村进行“传统村落保护与旅游发展研究”艺术科学规划项目时提出这样的观点。

“燥石村不仅要解决现在这批老人养老问题,将来那些住在县城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因为无技能只能在县城干着搬运、蹬三轮等又脏又累的体力活,而且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这批人迈入老年后,将有大部分要返回到燥石村成为新的留守老人。”村支书李志斌不无忧虑地说。

“农人春及事田畴,晴霁蓑衣委路头。俯首不看新到雁,高声时叱老疲牛。披星戴月何嫌苦,耨雨锄云大有收。东作西成盈百室,快将鸡黍晋觥觩。”何时,燥石能再现《腰口农蓑》诗里所描绘的田园盛景呢?

美丽的燥石,山顶云卷云舒,山中花开花落。山路曲折阻挡不了弯道超车,山高地远隔不断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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