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晃又到了年关，熟人相见，寒暄的第一句话又成了“今年去哪儿过年呀？”这个话题，于我家不是一个选择题，二十多年来，大年初一去祠堂拜祖，已经成了我们家不能随意更改的必要程序。

从前的我，是个百无禁忌的无神论者，我以近乎叛逆的姿态蔑视任何所谓的仪式，直到结婚那天依然如故。我的结婚喜酒，分了三处来办，娘家一场，夫家一场，酒店里同事好友还有一场。最轻松最简单的是酒店那场，迎齐了来宾就开吃，挨桌敬完酒仪式就算结束。而最麻烦的是在夫家那一场酒，繁文缛节，家里敬了，祠堂里拜，又是擂鼓又是唢呐……我只充当了个旁观者。那天虽然没人当面批评我，但我感受到了别人的诧异。

结婚不久就过年了，大年初一，全家人需得到祠堂去给祖先拜年。桀骜如我，从前在娘家都没有去祠堂给自己老祖拜年的习惯，哪还会那么顺从去拜自己压根不认得的别人的老祖呢？那份轻狂，惹得我老婆婆很是不快。到了第二个年，因为儿子的出生，一切就不一样了。老太太以一家之主的威权提前警告我，去祠堂拜祖宗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儿子，他是肖家的后代，要让肖家的祖宗保佑他！这个，彻底把我给镇住了。

一个女人，自有了孩子那一刻起，从前的那一个“我”便裂变成了两个，爱孩子实质是女人爱自己的另一种方式。从此往后，因为爱，先前的那份桀骜自觉收敛，因为爱，虽然我不认得夫家祖先到底长啥样，但我从儿子一步步的健康成长里，仿佛看到了老祖满含慈祥的目光，仿佛触摸到那份温暧的护佑，从而也使我对与我无涉的夫家那些远去的古人多了一份莫明的亲近。因为，他们与我有了一份相通的爱！多年来，每年的大年初一，我们一定会备好爆竹及相关物什，赶回去老家的祠堂给祖先拜年。二十多年来从未间断的坚持，已经成了我们家过年一项不可或缺的仪式。在今天，整个社会物资极其丰富，人们生活相对富裕，吃穿玩乐已经不足以撑起我们对过年的殷切期盼，我很庆幸我们竟然以一种如此传统而又满怀虔诚的方式，赋予了“过年”一份别样的庄重。

随着年岁的增长，见多了世事的无常和人生的脆弱，越来越明白，在变幻莫测的命运面前，作为个体的你我他，很多时候是渺小无力的，这种无力感常常让我茫然无措，甚至惊慌失措。我们需要某种依靠，需要某种护佑。其实，这并非无知的迷信，而是一种爱的力量，我们的潜意识里坚信，有血脉亲缘的先人是一定会“爱”我们的。

在农村，祠堂是一村人的神圣所在，那里，供奉着村人所能追溯到的所有先人，那些先人或以画像的方式，或以牌位的方式，或以族谱的方式，论资排辈占据祠堂的重要位置。每逢重大节日或重大祭祀日，全村人都要集聚祠堂敬拜祖先，而最隆重的便是大年初一。吃了新年的第一顿早饭，全村人，尤其是男性，无论是位高还是年长，无论是飘洋过海回来，还是从没出过村口的，再忙也要放下手头的一切，齐聚祠堂，有规有矩第一时间给祖先们拜个年，然后才可以自主安排活动。如此严谨庄重的仪式，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在这个特定时刻，在祖先面前，“混得好”的人，心里除了骄傲和自豪外，一定还会默许心愿，要做一个光宗耀祖的有出息之人。而“混得差”的，此刻心头难免也会闪出给祖宗抹了黑的忏悔。在天长日久的庸碌中，新年的第一天，有这样一个让自己回省内心的机会，审视生命的来路和去处，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所以，不用问，今年春节，我们照旧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