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馆
有人同我说,遂川县最早的照像馆叫“士云照相馆”,后来公私合营了,“士云照像馆”就变成了“泉江饭店照相馆”。我心想,一家吃饭的,一家照相的,怎么就搞到了......

有人同我说,遂川县最早的照像馆叫“士云照相馆”,后来公私合营了,“士云照像馆”就变成了“泉江饭店照相馆”。我心想,一家吃饭的,一家照相的,怎么就搞到了一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后来,有人同我说,饭店是饮食服务公司的下属单位,照相馆也是饮食服务公司的下属单位,饭店比照相馆大,就管上了。但我仍想不明白,怎么饭店能管照相的。

好在想不明白没关系,不耽误我到泉江饭店去买酒。泉江饭店离四里街近,只要父亲想酒喝,就会让我去打酒。

一进泉江饭店的大门,就是楼梯,从楼梯底下走进去,就是后堂,后堂卖酒卖饭卖菜。你要买什么,先交钱,交完钱,工作人员给你一块竹牌子,竹牌子上有水酒半斤或者是米饭三两这样的字眼,你拿着竹牌到另一个窗口,就会有工作人员接过你的竹牌,给你米饭,或者水酒。

泉江饭店离礼拜桥不足百米,从四里街到泉江饭店,也就过个礼拜桥和木艺社。在那个年代,木艺社除了做家俱外,还做骨灰盒。那骨灰盒的样子,是非常的漂亮。我记得,有些骨灰盒还做成一栋故宫里面房子的模样。房顶上是琉璃瓦,四个屋角是伸翘起来的飞檐。屋顶下有柱子,有门窗,还有精雕细刻的各色人物。有些骨灰盒还雕有花园和小桥流水。一开始,我总以为这些漂亮的盒子是首饰盒,或者是百宝箱,哪知道却是骨灰盒。我听说,这些漂亮的骨灰盒都是上海和南京的人来定做的。想想也是,遂川人才不需要这个。

木艺社后来又叫纺织器材厂,专给纺织厂做金梭和银梭,还有那绕纱的木锭子。只是做这些产品的机器才响了几年了,就没了声响。接下来只有锯板的声音。于是,又改成了锯板厂、很可惜,锯板厂也只兴了几年,就全部卖给了房地产商。泉江饭店也好不到哪去,一开始倒是生意不错,后来就越过越差,到最后也成了房地产商瞄上的对象。

沿着泉江饭店往东边走,就是制药厂,制药厂的两扇大门经常是关着的,一开始不知道里面制的是什么药,后来见药厂附近的人晒出一些山楂的残渣,才知道药厂生产的是山楂片,山楂丸。除了做山楂外,好像还生产什么糖浆之类,因为我捡过一种装糖浆瓶子卖给药厂,一个瓶子三分钱,我同小伙伴们一天可以捡到三毛钱。三毛钱还照不了一张相片,但可以买根冰棒,走进照相馆,看照相的师傅同别人照。

照相的师傅姓田,就住在我们四里街上的井边上。他的老婆常提着两个保温瓶卖冰棍。我现在仍记得,她戴着一个医生一样的白布帽子,穿着一件大围裙,围裙的前面有个大口袋,专装卖冰棍的钱。

照相馆不大,只有七、八十平米的样子。一间接待室,一间照相室,接待室管开票,领相片,它由一组玻璃柜隔开,玻璃柜里摆着一些胶卷,相片之内的东西。照相室却是很大,里面不但有换衣室,还有几把装着灯的大伞,以及可以变换的风景板。

我特爱到照相馆里去玩。上街的时候,要进照相馆溜达一下,回家的时候,同样也要到照相馆里溜达一下。我那时候,对于照像馆里的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喜欢这里摸一下,那里玩一把,尤其是对那架照相机,更是好奇得不得了。照相机放在一个木架子上,木架子下还有三个轮子,可以推前推后,在拍相片的时候,拍相片的师傅要把头钻进去,用一块黑布遮住自己的头,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小皮球样的东西,皮球由一根皮线连接在相机上。每拍相片的时候,他钻进钻出要好多回,然后才站在像机边上,对着要拍照的人说,笑一笑,笑一笑,正说着话,手就用力抓一下皮球,马上就传来“咔嚓”一声。

有时候,我会趁着人不注意,也抓一下那皮球,但耳边很快就会响起拍照师傅火冒三丈的声音,你是不是想要挨打了?我知道他只是说说,所以,我仍是该玩还得玩,不只是抓一抓皮球,也会钻进去看相机,看对面坐着好好的人,在相机里却是倒着的。我还会坐在拍照片的木马上,久久不愿意离去。

在我的心里,不知有多么渴望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相片。只是在那个年代,能来拍照的人,都是有点闲钱还有精神追求的人。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我的父母是从来都不会想到给我拍一张相片。真正等到我拍第一张相片的时候,已经是小学毕业了。这时候,才有了人生的第一张相片,一张学生照。

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出,当年我有多么羡慕那些可以走进照相馆,给自己留下回忆的人。只要有人进去拍相片,我就会紧跟着,用非常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换上照相馆里的衣服。那时候的照相馆里,都放着好些衣服供照相的人选择,有军装、西装、中山装、裙子。我听人说,这些衣服都是从大城市里捎回来的,在县城根本就买不到这么新潮的衣服。也难怪有些人穿过照相馆里的衣服后,舍不得脱下来,恨不能天天都穿着。如果哪一件衣服的效果好,全城的人都会穿这件衣服拍照,就如流行军装的时候,每个人进照相馆,都是穿着军装照。

在照像馆的墙中间,还有一个橱窗,橱窗里的相片,是经常换的,每当换过新的之后,我就会站在橱窗前,久久不愿意离去,总是幻想着自己也做一回橱窗里的模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过这样的亲身感受,才会在我儿子一出生后,我就买了一部相机,一直记录他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很害怕,儿子重复我的命运,想要找回自己童年的样子,却寻找不出一张照片。

只是,等到我买相机的时候,县城里的照相馆已经随处可见。而当年那家全县唯一的照相馆,却没有了踪影。

如今,人们提起泉江饭店照相馆的时候,只会说老照相馆,至于老照相馆里有什么人,有什么故事?却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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