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灵魂之舞
过去历经风雨,冲锋陷阵,而今恬然闲适,以享受生活的心态,打磨一个个圆润剔透的日子。

过去历经风雨,冲锋陷阵,而今恬然闲适,以享受生活的心态,打磨一个个圆润剔透的日子。

小镇“剃脑匠”

儿时我生活的小镇上,有位“剃脑匠”谢师傅,他开的剃脑店如今回想起来有种黑白电影的意味。店里头是白浆粉刷的墙壁,细长的电线蛇行般缠绕。两只白炽灯泡发出淡黄的光,风吹过,微微晃动。三张并排的褐红色硬皮座,座椅下装着长条形脚踏与旋转盘,椅背上插着头垫。座椅的油漆脱落不少,颇有沧桑感。每张椅前均挂了一面镜子,镜子下方的台上摆放剃刀、刮脸刀、手推子、各式理发剪,以及味道好闻的爽身粉、造型特别的粉扑、几把小木梳,有一把都断齿了,宛如饱经风霜的老者。墙头挂着油亮背刀布。一个幽暗角落,闪现一块精致磨刀石。

“剃脑匠”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矮胖,脚微瘸。他最擅长给小孩剃光头。我见过他拿着锋利的剃刀在背刀布上“霍霍”摩擦几下,摸着小孩的脑壳不断轻调角度,“刀光剑影”过后,小孩的毛发“刷刷”干净落地。小孩是睡着的,安详平静,我却看得心惊肉跳。

“剃脑匠”刮脸的手艺也颇绝。一直怕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刮脸刀,某一天,当我唇角钻出细密的胡须,才不得己体验刮脸的过程。我清晰记得:“剃脑匠”不仅细致地刮除我的胡须,还一点点剔除我脸部、下巴、眼圈及耳朵周边的毫毛。刮脸时,我紧闭双眼,大气不敢出,恐惧感漫过全身。我能敏锐感知刀刃触碰肌肤的“吱吱”声,短促而刺耳。

“去洗头吧。”“剃脑匠”轻唤一句,让我惊魂归来。我永远忘不了香皂与温水混合的那种柔和气味,忘不了“剃脑匠”用长指甲按摩头皮的惬意,忘不了微痛的头皮被粉扑扫过的清爽劲儿。

我渐渐习惯了“剃脑匠”剃头。喜欢上这种似“险象环生”却充满了人情味的传统手艺,喜欢剃脑店里素朴简洁的摆设。有时为了不让“剃脑匠”的徒弟在我脑壳“试刀”,我宁愿苦等良久。等也有趣呀,坐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赏“剃脑匠”为别人剃头的精彩表演。

如今,剃脑变成剪发、美发,手艺越来越时尚先进。去年我去了一趟小镇,“一丝不苟”“雕发坊”等理发店装修豪华,传统的剃脑工具却荡然无存,连同小镇的“剃脑匠”。

上工木匠

木匠这个行当,仿佛人生。

大木,以建房为主,活粗。祠堂戏台、楼台亭榭、深宅大院、客栈寺庙……张扬铺展的大摊子,粗犷大气的框架线条,行云流水般的建筑节奏。偶尔掺杂个性飞扬的零部件,仿若一部宏大厚重交响乐中跳出的小插曲。

在吉安的渼陂、钓源、陂下、燕坊、塘边、卢家洲等古村落,我有幸一次次在建筑的交响乐中徜徉灵感,呼吸远去的气息;一次次在阆苑胜景里,体验旧时的木匠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地检阅自己作品的情形。那是木匠的“宝贝儿子”、心血杰作呵!

小木,以做家具为主,活细。床、衣柜、桌椅等,材质形状不同,风格亦不同。手艺高超的木工使用半榫如鱼得水,呼呼生风。半榫指的是榫头不可穿过木料。做半榫榫头和榫眼得适中,榫头大了,挤进去木料可能会裂开;榫头若小了,则易松动。以半榫做的家具均无洞眼外露,天衣无缝,精致得很。这不禁让我想到一个人的中年。中年嘛,讲话精炼老到,办事精干沉稳;思考问题呢,则精准深刻。由于凡事深思熟虑拿捏到位,又不动声色不留痕迹,故表面看似城府颇深,实乃看破了功名利禄,心境修炼得淡泊宁静。当然,也有毛手毛脚的木匠不敢用半榫,做出的家具必然不漂亮、不好用,也卖不起价钱。

小木最精尖的手艺,是会做不规则的三角形窗格。窗格内的所有小料要大小均匀,倘若刨的小料与所锯榫肩有一线之差,便根本拼凑不起来。这种慢功细活,就像老年时光。过去历经风雨,冲锋陷阵,而今恬然闲适,以享受生活的心态,打磨一个个圆润剔透的日子。

看过好些木匠,外地请过来的活“神仙”,干活风风火火,器宇轩昂。“叮叮当当”敲打舞弄几下,便变戏法似的筑起雕龙画凤、色彩绚烂、直指蓝天的门楼。只是颇少使用榫头。仔细观察,门楼上密布的钉子,像是对艺术的讽喻。这种按部就班,依葫芦画瓢的门楼模式,虽外表雍容,内在却浅薄古板,缺乏血性与灵气。

我请过手艺老到的木匠,他们为我几次搬家辛勤卖力地做着铺垫工作。不外乎现场制作衣柜、鞋柜、装饰柜、酒吧台、餐桌、椅子等。有时我还要求制作小木凳与悬空的小书柜,为的是让新居增添一点情趣。最苛刻的是,我对床的要求精益求精,十分讲究。我觉得,装修既是一门学问,也是一次花费不匪的手艺鉴赏过程,更是对自己心性心智的考验与艺术修养的提升机会。而木匠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埋头蹲身,目光炯炯,沉浸于自己的创意之中。他们将大自然的风景、想象中的事物以及我的理念,巧妙地融进作品中,体会指尖上的创意之美、灵魂之舞。

我在中学教书时有位同事,当过木匠。他说,每到上工时分,那种专注劲儿,谁也干扰不了,一切外在的喧嚣皆置之度外。这跟课堂上对着学生侃侃而谈是何其相似呵!以汩汩喷涌的泉思妙语为工具,雕琢着讲台下一件件无比美好的艺术品,那或是一生中自认为最成功的作品……

巧裁缝

初冬的一个周末,好友相邀,逛了一趟吉安县的固江老街。

老街沿青绿河水迤逦而行,青石板、木房子、老标语,以及一口幽绿的古井、一座典雅的祠堂、一面攀爬青藤的残墙,仿佛诉说着曾经的繁盛与家园亘古不灭的传奇。河彼岸,一些不知名的大树迎着凛冽朔风,苍翠傲立。满畦的菜蔬红绿相间,时有农夫悠然穿行。

踱至老街中段,邂逅一位年逾八旬的老裁缝,须发皆白,但言谈举止虎虎生风,尤其谈及学徒时的艰辛与欢愉,更是眉飞色舞,透出那么一点青春的俏皮。

老裁缝跟前摆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表面磨得光亮,似乎可照见曾经的似水年华。老裁缝9岁就开始学徒,主攻男式服装,如童装、中山装、西装等。而今专做寿衣,每件16元至80多元不等的手工钱,这对于一位高龄者着实不易。

老裁缝一边整理桌上散乱的线团与布料,一边聊起缝纫的一些技艺,还有学徒时的糗事:

有一次吧,鬼迷心窍,居然把一件小孩衣服的两个袖子做得一长一短,扣眼也歪歪斜斜,师傅气得眼珠子喷火,硬是要我穿上这件蹩脚的衣服招摇过市,以示惩戒。

“活像个妖精一样在乡里乡亲面前晃呀晃,真害臊!不过也逼迫自己将手艺学精,孬事变好事呗!”

老裁缝絮叨着,眼角的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成一朵小巧涟漪,倏地跳入我的心湖,引我童年的回忆。

记得四位姐姐的衣服是一个传给一个穿,不仅确保不浪费,而且传递出一种美好,那就是手心相接家风相传。

每到春节前,母亲便捏着珍贵的布票至小镇上的供销社精心挑拣布料。那时的布料品种简单,一般是没有纹路的平布(俗称洋布),手感粗糙,还容易起毛脱线;好一点的是斜纹布、咔叽布和哔叽布,纹路纵横,暗影漾动,摸摸质地沉厚;再好一点的则是灯芯绒、平绒和骆驼绒,细腻柔滑。倘有一套灯芯绒的衣服或者能用骆驼绒做棉袄的内衬,则相当体面。记得我直到小学毕业那年,才穿上一件灯芯绒做成的外衣,照了一张得意洋洋的相片。

母亲将挑好的布料放至乡村巧裁缝老谢处(如果有多余的布料,母亲会交代老谢保管好,接衣服时一并拿回家,可当作衣服打补丁以及做鞋垫、抹布、小提包等物件的上好材料。)老谢仔细量了姐姐的身材,然后在布料上随手划了些记号,扔下一句话:“一个礼拜后来取衣服吧!”

在等待过程中,我有时会偷偷走到老谢的裁缝店,观赏他一边听收音机广播节目一边手舞足蹈做衣服的样子。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在老谢手中剪刀与脚下缝纫机的指令下,一言不发的布料突然间像着了魔一样欢蹦乱跳,隔几天便变成一件花格子粉红衬衫,或者一条藏青色的确良长裤。

我读小学时特别贪玩,经常爬树掏鸟窝在村巷捉迷藏,浑身脏兮兮的。为省事,母亲喜欢买深灰色的厚实布料为我做衣服。或者,索性让谢师傅妙手一挥,将哪位姐姐的衣服稍微改装一下便成为我的行头。那个年岁,可能是大多数人家的生活不宽裕不太注重穿着,也许是谢师傅的手艺太精妙,我竟然懵懵懂懂却平安无事地在同学面前“走了N次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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