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源之樟
早听说钓源樟树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铺陈。村前的山坡以及村后的低冈满满的都是樟树,蓊郁壮阔。

撩开葱郁含烟的古樟,细品庐陵文化的叶脉,谁晓得这经风沐雨的钓源,在物华天宝的庐陵大地上曾经何等辉煌。

早听说钓源樟树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铺陈。村前的山坡以及村后的低冈满满的都是樟树,蓊郁壮阔。风从南方吹来,力量明显不足,无法穿透密匝的樟树林。薄薄的晨雾延长了鸟的春梦,林子里,啁啾呢喃,富有磁性的声音婉转悠长。被樟树林包裹着的钓源,宁静温馨,似乎不只有天空与之想象。

在南方,樟树并非稀罕物种,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江南出樟”,可见樟树来头久远。樟树又名香樟,属常绿乔木,气味芳香,是涵养水源、防风固沙、美化环境的优良树种。自古以来,摇曳多姿的树木风情万种,频频入诗,而樟树一年四季保持不变的姿态,自然不是写诗的理想用料。李白“挥手杭越间,樟亭望潮还”,白居易“富阳山底樟亭畔,立马停舟飞酒盂”,诗好,却奈何独一个樟字,好在还有杜甫的诗:“豫樟翻风白日动,鲸鱼拨浪沧溟开”,写出了樟树的威猛气势。

樟树是超级大树,生长茂盛,浓荫蔽日,长于山冈之上、溪流之畔、村野之中,似乎习惯了孤独的姿态,鲜见浩瀚的樟树林。钓源擦亮了我的眼睛,在樟树林中行走,徘徊于天钓广场,心里想着,是怎样的人文关怀留住了这满冈的樟树林?

在吉安,民间有一种说法,有村就有樟,无樟不成村。吉安人如此看重樟树,俨然一种神树。在文化记忆较强的村庄,几乎都可看到几百年上千年的古樟,按照古樟的形状,人们赋予其拟人化的名字。将军樟、相公樟、夫妻樟、母子樟、美女樟,不一而足。还有以树形命名的樟,连理樟、狮面樟、返魂樟、滚龙樟、空心樟。滚龙樟是一种巨樟,卧地而生、匍匐前伸,像红薯蔓一样着地生根,如龙盘身,弯曲迂回,沉浮隐现。仿佛一位历史老人,带着时间酝酿的芳香氤氲飘散,蕴含日月凝聚的光华照耀大地。空心樟着实很老,时光在树茎上凿了一个大洞,可以放下一张桌子,那蓬勃着的树冠豪迈着不朽的情怀,让村庄的子孙无法放弃对它的景仰。在樟树下嬉耍的儿童或许并不知道,多年以后老樟会是故乡的模样。而村庄里垂暮之年的老者仰望老樟,内心该是怎样的惆怅?你守望我成长,如今我老了,你还能守望我的儿孙慢慢变老。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声音,他的眼睛虽然混沌,但他的心里依然敞亮着岁月的关怀。

人与树的交集在烈日下的晌午,树与人的情结在相知相守的荒原。几千年的传承,几千年的故事,交替着一个家族、一个地方的兴衰,情节起伏跌宕。

世间万物因稀少而名贵,可樟树却是因名贵而稀少。樟树全身是宝,传统榨油坊的油槽木多半取材于樟树,吉安人嫁女作兴用樟木箱子陪嫁,樟树纹理细密,坚硬美观,还是上好的木雕材料。樟树的根、枝、叶、籽可以提炼樟脑香丸、樟脑香油,进一步提纯可获桉油、白樟油、红樟油、黄樟油,广泛应用于医学和家庭生活中。樟树有如此多的妙用注定难逃厄运。我记得我的故乡原本有许多古樟,1970年代伐樟以资村庄通电,村庄改善了照明,却迷失了原有的风姿。这样的悲情我懂,急功近利的现实需求,让今天的人们遭遇了太多尴尬,甚至报应。回头看,文化选择竟然决定着我们的出路。

钓源是幸运的。这个位于古驿道旁的千年古村,依然保持着传统的风姿,吸引许多人前来观光,在这各色人中,不知有多少人惊羡这浩瀚的樟树林。据说钓源靠着古驿道的交通便利经商发家,富有财富象征的高墙大院和精美木雕可以作证;古老的苍柏可以作证,这些由钓源商人从西南带回来的垂丝柏,已经在钓源生长了四五百年;还有米芾手书、欧阳修大沱石砚、苏东坡端砚这样的稀罕之物可以作证。南方的这一片樟树林成就了一个千年古村的辉煌,把欧阳氏家族的荣耀永远注释在南方的这一块沃土。

钓源的幸运或许还不止于这些。金钱和财富没有玷污人的本心,钓源人没有把手伸向眼前的樟树林。一千年里钓源人筚路蓝缕,始终保持着耕读传家的心性,以及志存高远的心气,建村以来,走出了20多位进士、举人,这样的村史何等辉煌。

撩开葱郁含烟的古樟,细品庐陵文化的叶脉,谁晓得这经风沐雨的钓源,在物华天宝的庐陵大地上曾经何等辉煌。传说中这漫不经心的一钓,像磁石般吸引欧阳氏的后裔在这风水宝地筚路蓝缕,如春蚕吐丝般织就了钓源的繁华与风姿。

这极富浪漫诵颂千年的人龟对话,让我们如何解读?钓者饱经风霜的神态,是洒脱飘逸仙风道骨的张扬,还是触目惊心激情燃烧的渲示,是随心所欲宽慰从容的凝固,还是斗智斗勇物我皆忘的写照?是似钓似网的天钓,还是非钓非网的钓天?而积日月光华、皇天后土灵魄腾空奋起的神龟,于钓源,是气之浩然,还是源之迸发;与钓者,是灵的撞击,还是智的共鸣?这绵长历史瞬间的定格,无疑给钓源平添一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解读不尽的永恒话题。

我来钓源,仍然带着我的眼睛和我的心。我站在高处看钓源,山坳里的村庄古朴秀丽,村中央的水塘如眼睛一样,瞅着山坳两边的房屋,于分合中见无隙。如此布局宛如世外桃源,天人合一的境界浑然天成。钓源老村长欧阳钟麒先生的话语犹然在耳:樟树登登,发子发孙,落叶层层,万古长青。族谱记载钓源欧阳氏祖先几代单传,始祖欧阳万唐僖宗乾符年间(公元874—879年)任安福县令,万生和,和生雅,雅生效、楚,直到第五世欧阳弘钓源开基才有兴旺的迹象。我注意到欧阳氏祠前面的一处物象,两眼小塘被垫砌成心字对称形状,中间一棵连理樟,寓意夫妻恩爱,充满欧阳氏先祖对子孙繁衍人丁兴旺的期许。

我一向以为,祠堂里藏着一个家族兴衰的密码,解读密码必须走进祠堂。“惇叙堂”是钓源欧阳氏的总祠,这座三进祠堂建筑虽不宏大,却蕴含着家族繁衍和中兴的逻辑。“惇叙”二字源于《尚书》“惇叙九族”,惇为淳厚,叙为勉励,是欧阳氏祖先对族人的告诫与劝勉。祠堂天井的设计别出心裁,前厅大天井与上厅两边的小天井,构成一个“品”字,天井上方相应的三个檐口,同样组成一个“品”字。品是做人的根本和修身的境界,让我浮想欧阳氏族祖先文章节义的大家风范。中厅安放的钟鼓,让我听到曾经的晨钟暮鼓,想起陆游的“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时休”。祠堂的地面用半砖镶嵌的圆圈,脸盘大小,有规则地排列,上厅靠近祖先灵位的一层有3个圆圈,下一层有8个圆圈,中厅和下厅同样镶嵌着数量不等的圆圈。祠堂是祭祀的圣地,很明显,这些圆圈是欧阳宗族祭祀时的排位,最上面中间的圆圈是族长的席位,旁边两个陪席是族中长者的席位,下一级的圆圈则是各房房长的席位,中厅和下厅的圆圈按辈分排列,长幼有序。一座祠堂诠释着中国历史:站位就是秩序,而仪式则是维持秩序的典礼。

据说钓源古村的形态是按照八卦进行布局的,这一点为许多人津津乐道,遗憾的是钓源曾经遭受太平天国军队洗礼,模样已不复从前。以村庄的遗存看,钓源对于风水的营造可谓登峰造极,山坳里原本可以造一陇田供人耕种,可钓源人奢侈地挥霍了田土,由东自西造出了七口塘,宛若七星拱月,点亮了村庄。

我常常怀着敬畏的心走进古村,自然不会放过古村的每一处存在,但是我更在乎古村的心灵。钓源让我惊诧的不是古村的形态,而是长在古村心灵里的樟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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