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起伏,葱林玉环。其间,一渠清水,穿岭漫坡,浸润着大片田地。这就是老家“京九渠”。
老家村处105国道旁,地多丘陵小山。特别有座陵背岭如横龙卧虎怒视大片田地。干旱岁,黑泥裂槽迎风碎;有雨年,两稻丰产麻豆甜。要通水,得凿深渠,可村小户穷力不足!
1995年开春,村后小山坡来了高大威猛一长溜机械,“轰隆隆”震撼着大地。清一色的外地男,叽里咕噜着“普通话”,飞快树起一个大营寨,横出一行“中铁十一局”大牌幅。看那阵势,我们整个村子一片惶恐。村干部挨户上门告知那是修筑京九铁路的工程队,村里人还是非常紧张。回顾往事,村边也曾驻扎数拨外来人,也都名为建桥筑路开矿。可接下的日子里,不是这家少了鸡,就是那家失了鸭,或东边没了菜果,西边走了鹅狗……更何况眼前如许雄壮?村里长辈们日夜焦急。
三个月过去了,营寨人似受铁律拘禁———从不随意外离营寨,也不故意喧闹村巷,更不肆意欺辱村民。村中更没哪户丢失财物,邻舍间有些放心了。那时,我们几位青年人比较大胆,常去营寨边遛达,竟然发现那儿有桌球和篮球场。有位雷总经理很好客,拉请我们进去玩球。很快,我们和寨里人打上了球赛。往后日子,我们一丢下晚饭碗筷就往那儿跑,直到深夜才回。有一天,我拉着家人去路基工地搬石筑堤、铺草皮、植树……当日结账,工钱远超种田。那美事一经传开,立马馋得其他人唠叨着也要去工地谋活。我们都说,雷总经理欢迎嘞!后来,沿路数村都尝到了那甜头。就这样,村民们开始感激起营寨里的人了。
日子飞逝,京九路修达南北天际,村里人和营寨人常在一处工地劳作。歇息间,大伙儿常坐在一块海阔天空拉家常聊对象扯宗亲,彼此迅速熟识,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朋友。又很快,村民们直喊营寨人为铁路兄弟了。我们青年人更是疯狂到直唤营寨人的绰号———私下喊雷总经理为“雷老虎”,日常面呼老孙为“胖子”……
1996年初秋,铁路修通试车,一切如期。那些日子,所有的人都希望时光能够停留或者慢些儿。
撤离前三天,铁路兄弟开着大队机械,来到村坑陵背岭。那天狂风夹带着暴雨,场地一片泥泞汪洋。雷总经理一声“开挖”令下。马副经理伫立高台似铁塔铸,手中大小彩旗招展耀眼目,口里哨声节奏嘹亮绕空宇。操机手滑坡前镇定如神,眼盯耳听手脚灵巧齐操纵,你进我退人机自如挥长臂,张裂粗细圆扁铁牙钢齿,深钻猛啃强砸碎那座顽劣的笨山岭。整整一天,铁路兄弟迎风顶雨迎难上,挥汗喘气不喊累,如大兵团阵地强攻战。机隆声如雷似鼓,狂风暴雨低头认输;围观者如沸似堵,山树野花随乐起舞;挖出土石如浪似涛,丘陵小山叹服折腰。顽固的陵背岭被挖凿出一条深水渠。
深渠挖通那一瞬间,大家欢呼雀跃起来。围观者的泪水、铁路兄弟的汗水、正下着的雨水和涌进的库水融成满渠清水,浩浩荡荡奔进那块干渴龟裂的肥土地,滋润着那片盼天水的生命田。
深水渠如阔斧利剑斩杀了长岭狂魔,更像老区人和铁路人之间的一条鱼水血脉。那天夜里,村民沸腾———定名那渠为“京九渠”,向铁路兄弟表示点谢意!
第二天,村长带头,我们年轻小伙子尾随其后。赶着一头农家大肥猪,提着几溜家养鸡鸭,抬着几瓮家酿老冬酒,挑着几担当季蔬果,敲锣打鼓鸣鞭炮,送入铁路兄弟营寨。这是村子开基以来的破天荒!起初,三位经理都温言婉拒,说凿岭通渠是他们对老区乡亲们关心支持的一种小回报。就在那时,村委会干部和邻村民众也加入劝说:“铁路兄弟收下吧!这是村里乡亲的一点心意哟,更是老表俚对铁路兄弟们为革命老区挖渠筑路的一次小犒劳啊!”三番五次过后,雷总经理才同意收下。
营寨开拔那天,乡亲们早早聚集在105国道旁,挥手泪别。
此去经年,静问铁路兄弟可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