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弦歌
这个小村庄是中国农村再平常不过的屋场,就百来户人家,但绝对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村前梅乌江水沲湜;江畔樟林蔽日,绿云簇锦。村前庄后,稻田接天倚地,碧野无垠......

我和丈夫商量了,再过几年回塘登去,老屋还在,栽一两丘水稻、田埂上点些豆、侍弄一小块菜地,养些鸡鸭鹅,再买辆车,城里住倦了,回老家好好享受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

这个小村庄是中国农村再平常不过的屋场,就百来户人家,但绝对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村前梅乌江水沲湜;江畔樟林蔽日,绿云簇锦。村前庄后,稻田接天倚地,碧野无垠。嫁到塘登村的第一天,丈夫指着远处的那片田,向我讲述了一个关于田的故事。

“大集体”时代,小组长先云公等先字辈的老人们在目睹身受种田之累后,敲响了村头老樟树上的大钟,在祠堂对着祖宗牌位三叩首后,对塘登一百多号郭氏子孙做了一番慷慨激扬的有关田的讲话,浓缩了那个时代农民对于土地的爱恨交织。“从古到今田是种田老俵的命根子。可作田苦哇,作得越多,越是穷呀!乡亲们,隔壁上宏人多田少,又来了知识青年,塘登人少田多,公社找了我。把马路边桥下的那片田送给他们吧,要它作甚?回去要你们的子孙好好读书,跳出这农门,可不要再作田了,种田累哟。”人群中有一点点骚动,但立即归入平静。大伙默默地散了。就这样,靠近老105国道边的近百亩好田以这种极其简便的方式送给了别村。此后,我的二叔考取了大学、第一个跳出了塘登。接着,陆陆续续,塘登德、名二辈以种种方式跳出农门的有将近一半。留在塘登的则继续吆喝着牛儿,出工、挣工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分田到户,那一年是1978年。全村百十户都分到了责任田,大伙自然都很高兴。“可以甩开膀子给自己作田了。”新任小组长德全伯黝黑的脸膛连皱纹里都是笑意。村头老樟树上的大钟沉沉默默地看着塘登人忙忙碌碌辛勤耕作。人勤地肥,塘登人死累,乡亲们逐渐富裕起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兴种百合,最高时每亩毛收入超万元。塘登人腰包鼓了,胆气壮了,说话竟有点横了。我丈夫后来回忆着说,应该是正月里几位德字辈的叔伯一起拔杯呷酒,不知哪一位率先嘀咕了一句:“桥下那片田要是要回来了,每家能多分二亩多地呢?”空气立即凝重起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在塘登人家氲氤着,“对,找上宏村要回塘登的田。”

要回田的念头一出,便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塘登人。终于,在一个宁静的春晨,在多次要田未果后,塘登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上阵,把上宏村已经插播上的禾苗一古脑全给拔了,然后从从容容地插上自家的秧苗。上宏人惊得目瞪口呆,完全被塘登人的气势镇住了,这一事件,轰动一时,双方阵势一边倒。束手无策的上宏村只好向上级求援。一时间,由县、乡政府、派出所、法院、组成的工作组浩浩荡荡开进塘登,乡亲们的固执和狡黠,让工作组的同志们焦头烂额,多次调解不成,不得已采取强制措施,事态才平息下来。自然田是不可能再要回来。

斗转星移,又一个十年快过去了,正值粮食市场低谷时期,早稻最低时只卖到三十多块钱一百斤,加上乡统村提等农民负担问题,大量的农民南下打工,从而滋生了农民工问题和大量土地抛荒的难题。小屋场,大农村,塘登也不例外,偌大的屋场难见一两个年轻人,除了守着空巢的老人,就是懵懂的孩童。没了年轻人的村庄,寂静得没了生机。只有在正月里,年轻人回家过年,塘登才有一点热闹的景象。拜年时大家谈论的问题,总离不开去哪打工,薪水多少,当时我非常敏感地捕捉到“欠薪”两个字眼。尽管如此,大年初三过后,年轻人还是陆续离开村庄,有的竟是携妻契子举家南下,田是彻底不种了。拿名亮堂兄的话来说,“打工是没地位,算经济账,还是比种田强。”元宵节过后,大凡稍微年轻一点的都走了,大片的田虽然没有荒掉,但都送、租给实在走不脱的人种着,只要求交清乡统村提等税费,不荒着就行。我的婶娘带着一个外孙女、两个幼孙,还要伺候五亩来地,更是力不从心,农忙的时候只好叫我丈夫回村搭把手。那时,我在乡镇工作六年多,目睹我的父老乡亲竟又一次抛弃土地了,心很沉重。离开了土地,他们的步伐是那么的虚空,如同湿地植物被抽离了它生长的根基,心神难宁,漫无依泊。

2002年,中央正实行费改税。在校对田亩面积时,要农户签,塘登人心存疑惑,竟不肯签字。那时,我刚调到家乡任职,闻讯赶到塘登,宗祠门前满是老人们。婶娘又一次问:“费改税,要交的钱比过去少了还是多了?可不能糊弄我们!”我郑重地说:“少多了,以后只交农业税,别的啥费也不用交了。”老人们心落下来,各家各户这才签字。婶娘又托我打电话去广东,告诉两个堂弟:若在外面打工栖惶,就回来种田吧,踏实些。这一年来,回村种田的人果真多了起来,村庄渐渐有了生机,有空去塘登,多了几个年轻的面孔。虽然我出生在城里,不谙农事,因为嫁到塘登,所以对塘登的未来真是有一种牵挂,我从内心里渴望我的乡亲们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踏踏实实地耕作,真实地面对自己的生命,这也是几千年,中国农民皈依的心灵庄园。离开了土地,栖惶在异土他乡,心是空落的呀!

2004年春天,中央出台了1号文件,废除了农业税、实施粮食直补政策。我下村作宣讲,所到之处,会场秩序出奇的好,农民群众从心里透出的喜悦真是难以言表。看着他们,我又掠过塘登人熟悉的脸庞,想必他们心里也欢喜得很。种田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交了几千年的皇粮,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岁月轮回时代变迁,种田人不仅不用交皇粮国税反倒种田得补贴。旷古未有的事今朝变为现实,围绕着这田地的种种悲喜,塘登人千百种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大地回春,草长莺飞,梅乌江依旧静静地淌过塘登,村头老樟树的大钟却“哐哐”地作响。原来,前些年,新农村建设修好了进村的路,规划了建房的地;这几年提倡美丽乡村建设,统一用青砖砌了马头墙,整个村庄青砖黛瓦、翘角飞檐的,就越发好看了,吸引得城里人一到周末就往塘登跑。开小车,骑赛车,搭班车,走路来的,还有带着个帐篷来的,啥都有。现在不是时兴乡村游,农家乐么?塘登人能干着呢,头脑一灵光,一颗叫“渴望”的种子就在心里迅速萌发成长:江洲的樟树林就是“聚宝盆”啊!回村的年轻人组成了美丽乡村志愿者协会,清塘疏渠,栽花种果,全村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下子就被列入了美丽乡村旅游精品点。好风景更要有好产业,得留得住人,塘登人懂,立马成立好几个农业合作社。春有观光杨梅自采基地,夏有翠梨和甜宝,麒麟西瓜一摘完,中秋的蜜柚就挂满枝,沙土地里拔花生,冬天正好喝米酒,城里人玩得是流连忘返。塘登女人坐不住了,几家一合计,共同出资建起了乡村游客栈,琢磨出了农家菜谱,推出了自己酿制的纯米酒。还别说,生意红火得很,活钱拿得梦里都笑。特别是那个米酒,客人们喝完了还往城里带,不是三斤五斤的买,是一坛两缸的往车里搬。这么好的酒,市场上哪有卖?看着大量的米酒被销售一空,塘登女人拿算盘一划拉,我的个天,这跟抢钱差不多,尝到甜头的女人酿酒更起劲了。现在,塘登女人学男人的样,也成立了米酒合作社,名声响了去,连市里的人都开着车来拉。

值得一提的是,先云公的细孙,一直在外打工的名鹏也回泰和当老板了。他在工业园区建起了厂房,因为项目科技含量高,又是农产品的深加工企业,市、县帮扶力度挺大,年前就投产了。厂里的工人,大多用塘登的人。“农忙当农民,农闲当工人,田头厂子两不误”,塘登人不出家门口,也能当工人,当老板了!

土地确权后,村里的田大都流转给德全伯的三个儿子。他们用农机补贴买了四台手拖、三台插秧机、两台收割机。实现了“耕田不用牛、插秧不弯腰、割禾不用镰刀”,几百亩田,三兄弟轻轻松松搞定。算下来,规模化种田,一年挣个二十万没点问题。农闲,他们仨还是名鹏厂里的技术员,三妯娌就在客栈炒农家菜,酿米酒卖,别人笑他们真晓得赚钱,他们笑笑说:“不差钱,是赶上好年景,政策给力!”如今,塘登又挂起了“生态美村”和“绿色农业基地”两块牌子,地里种的用农家肥,一年到头不让打农药,用生物防治,安全环保。环村路两边装起了太阳能路灯,一入夜,满村亮堂堂的。塘登女人一丢饭碗,推着个音箱就扭开了“你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都爱不够!”老少爷们慢慢溜达,进了农家书屋,看看书、翻翻报、下下棋、打起牌来还时不时往村广场瞄,心里嘀咕“乡下娘们跳舞也不赖,蛮味道的耶!”村里一年到头热热闹闹的,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小草无言,山转水流,塘登人家,各有一本发家经,可是,不管哪家的经,都要念叨好政策的经!我和丈夫商量了,再过几年回塘登去,老屋还在,栽一两丘水稻、田埂上点些豆、侍弄一小块菜地,养些鸡鸭鹅,再买辆车,城里住倦了,回老家好好享受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我想一定会比陶渊明更“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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