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特高兴,颇有成就感。
妻子不肯上街补我那几件衬衣。街角,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专门缝补旧衣物的一个下岗女工缝纫摊档上,我取回七件以“翻领”的办法补好的衬衣。这些,皆是妻子买的,便宜的百多元、贵则三四百元的所谓牌子的衬衣。前后穿了两三年吧,除了领子磨花开裂,其他部位很好,有七八成新呢!不穿?有暴殄天物的感觉;丢掉?有增加垃圾负罪的沉重。哎!将领子里外翻转、缝好,不就是好衬衣了?!百忙之中,我集中了七件这样的衬衣上街补好,了却蛮长时间的一桩心事。
如约,我笑着给她28元工钱,回到小车里,分明感觉到背后有缝衣女工笑的视线。
在生产线就把新牛仔裤弄旧乃至弄得千疮百孔,穿得酷毙了,中国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这件小事,花了国人几千年时间———其实这是一件费力的大事。
“慈母手中线”是一幅苦难的国画。古训:“一丝一缕,当念物力维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国人“衣食住行”中衣的旧传统。
我国基本解决织布、穿衣的巨大难题,是1970年代末机械化纺织普及,石化工业初具规模,化纤布料(如“的确良”)多且耐磨。让人羞愧难当的,但必不可少的、前仆后继的大小补丁,才从国人衣物上走下去。让国人的衣服“全面小康”光鲜起来,率先甩掉“衣食住行”中衣的沉重,是在改革开放后二十年左右的时候。也就是说,把新牛仔裤弄得千疮百孔,其背后,有这么多艰辛,要这么大力量!
西方,则比我们早好几十年在生产线就把新牛仔裤弄旧弄破。
“衣”的新烦恼,国人今天是炫富、审美的烦恼———这需要新生的、很大的力量。
今天,国人将一件破衣服补起来,要比做(买)一件新衣服,要比把一条新牛仔裤弄得又旧又破,所需的力量要大得多。它是建立在有比较能随心所欲买新衣服的物质力量的基础上,否则,在这炫富的年代、地方,你敢不敢去补你的破衣服?它还要你具备比物质更大的力量———精神力量。
年纪大些,我就不太喜欢买新衣了:有装逼的嫌疑;易增加垃圾。女人喜穿新衣另当别论。今天,穿上这缝补的衬衣,我心安理得,甚至有些神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