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美青原”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青石古街

青石古街

尹小平(二等奖)

沿着渼陂的幽深巷道漫步寻访,你会惊讶那青石铺成的古街,有多长?有多宽?这些你都不必计算,你要看的是,青石古街上,那一块块布满断纹,磨圆了边角的石头。你可以想一想,算一算它经历的时间,然后再加上你自己刚刚走过的脚步,这样你就将青石古街记在心里了。

你要留心古街两边高高的青灰砖墙,留心青灰砖墙上,那些被雨水浸湿了的墙缝,以及墙缝里的一抹苔藓和几株暗绿小草。古街的深邃不是由它的长度决定的,而是由这些由岁月长出来的斑斓痕迹决定的。走过古街时,你的手一旦伸过去抚摸这里的砖墙,你就会生出一种因为沧桑变化而生长出来的幽长浩渺的怅惘和感慨。于是,古街总是勾连住你的脚步,让你缓缓而行。在缓缓而行间,你便与古街结下了一点点缘分。

你还要留心面朝古街的那座老门楼。老门楼也许有一两座石狮,也许没有,但它上面必定有几块用青砖雕刻成的图画。它们被称为砖雕,它们不单单是为着装饰,它们常常成为古街的向导,让从这儿走过的人,保留一种刻意的惊奇和猜想。这样的门楼,黑色的木门是一直紧紧关着的。你问不到,这座门楼是谁家的门楼,谁家的门楼可以这样长时间展示那旧时的生活和风格,谁家的门楼似乎想敞开,却欲言又止,如此守住它的沉默与秘密。但只要你询问,你就会加深对古街的感受。

也许,你还要留心古街中间的那个青石井栏。那个井栏下面,井水是枯竭了,还是仍然一泓如碧,这都不要紧。你要做的是反复察看井栏上每一道绳痕,它们总是按照一个固定角度深入青石当中。你能知道这些绳痕经年累月天长地久,你却不知道究竟其中哪一道痕迹出自少女的一双纤纤素手,哪一道痕迹出自老妇苍老的十指。古街上百年来的日常生活细节,有一部分镌刻在井栏的青石上。它的深刻之处,正是它的模糊不清,因为所有的日子都被一根牵扯着吊桶的麻绳,无头无绪地消磨殆尽。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哪桶水用来煮茶酿酒,哪桶水用来洗菜作饭,哪桶水用来洒扫,哪桶水用来清洗?你不知道并非你的浅薄,是你的眼睛透不过日子的平淡和琐碎。

现在你肯定要留心于那位坐在古街上的老阿婆了。你当然会走过去与她说话。可惜她听不懂你外乡人的语言。她点了很多次头,又摇了很多次头,这样你对老街上的老阿婆,终于也一无所知了。老阿婆自然梳着她从嫁到古街时就梳着的发髻,老阿婆自然穿着她成为古街的媳妇时就穿着的蓝布衣衫,老阿婆手腕上自然还戴着那副绿玉镯,这也许是她对家族和亲人最重要的纪念。老阿婆老了,她可以安闲地坐到古街上回忆故事了。她的故事漶漫无边,她从早到晚在那儿想呀想呀,不知在哪里断了,又不知从哪里接了过来。她的故事不是讲给古街上行人听的,她是讲给古街听的,也是讲给自己听的。你看到老阿婆身边或许有一只绣架,她手上或许拿着一根绣针牵着一根绣线,这是她永远也做不完的绣活儿。于是老阿婆和她的绣活儿,也便成了古街不变的故事。你从老阿婆面前走过,你甚至是可以把这个故事带走的。

渼陂街,始建于明朝,是一条有着800年历史的古街。它头枕潺潺流水,脚踏茵茵田畴。街道很窄,两排挤挤挨挨的房屋把天空夹出细长的一条,一半房屋干脆就建在河岸上,足见其对富水的热情。从街旁一座座飞檐翘角的两层雕花木楼中,人们还可以嗅出当年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的繁华气息;还可从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沉凹的车辙中,想象出昔日车水马龙、商贾络络的忙碌景象。在这座古村的末端,我心怀忐忑地走进巷子,像走进古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的弥诺斯迷宫。巷子都是有了些年纪的,名字以两字居多,文巷,武巷,米巷,鸭巷,梨巷,像是以某户人家的姓而拟名。巷子里的人三三两两从黄昏走进去,走进夜晚,又从黎明里走出来。

我只是古村慕名过客中的一个,和巷子有过几日之欢。从小城的地图看,你会以为自己在看一幅蜻蜓飞舞图。那些密密麻麻、弯弯曲曲、重重叠叠,又杂乱不堪的十字、丁字、回字、凹字、凸字,令你眼花缭乱。它们各自代表的只是巷子。

女孩年轻,活泼,十分快乐地跳跃在前面,不时回过头与我说话。她说巷子有多长,回家的路有多远。不是吗?她带着我闲适地行走,随时随地走进一条巷子,又随时随地走出一条巷子。这里宽的巷子,一辆马车能驶过还绰绰有余,窄的,仅容一人侧身穿过。多年以前的青砖、大块麻石堆砌成巷子的路和两边的墙壁。墙壁直,平而且高,在窄小的巷子里,视觉上的误导,能高到目力尽头,那片泛白的天空。

古村居民的家就隐藏在巷子的某个地方。深色的两扇大木门,打开,是另一条巷子。关上,是一户有欢乐与忧伤的人家。木门的大铁门环,在几辈人众多时光的打磨下,亮。亮是形容它的惟一词汇。你把五个手指搭在门环里,像是搭着冥冥中神的臂膀,能感受到的是沧桑与重量。你此时举重若轻,叩打门环的动作成千上万次地重复上演。环在木门脸上烙下一个深深的酒窝。酒窝里盛得下时间,醉倒门里门外的人。

夜晚的巷子,万籁俱寂。静谧如一张刻薄的宣纸,一点墨,能浸透纸里纸外,能蔓延至纸的角落。对于每一个初次站在其中的人,心中布满惊恐,不敢挪动微小的身体,连脚步也是轻,轻到无声。其实是害怕重,害怕捅破那张纸。巷子在夜里晃动,入眠,醒来,又晃动。女孩说,巷子没有睡眠。那巷子只有“晃动”存在。晃动着一双温柔安详的眼睛,像一只内存无限大的电子眼,记录着从巷子进进出出的人们的喜怒哀乐与一切生活言语。

巷子还是风的归宿。风像是一个撒开脚丫子奔跑的少年,有着初生牛犊的疯劲儿,撞,撞在墙上,撞在木门上。一切都那么严密,找不到钻的缝隙,就只有跑。巷路上人的情绪,纸片、树叶和偶尔的一只塑料袋被轻轻卷起,旋转上升,高不过巷子的墙。又轻轻撂下,跑不出巷子曲折的路。

在巷子的第二天午后,阳光在巷子里时隐时现。在一条巷子与另一条接头的拐弯处,我们遇到一位推着手推车的老头,硬长方形纸盒很深,不会轻易看见里面的东西。车上立着一块红漆木牌,写着“梁氏米糖”四个遒劲的魏碑字,一看就知道字是有来头的。老头咧开嘴,一口牙齿清晰整齐,保养极好。他笑了,递给我四包纸袋装好的米糖,从我手中接过5块钱。米糖有上百年历史,女孩说。

老头是这梁氏的后人,而他家里只剩下一个很小的时候因高烧变傻的儿子,妻子因病早逝。家传手艺到这一代是戛然而止,还是另授外人,这个问题扑朔迷离。这些当然是后来听说的。我所见到的是米糖一锅一锅熬出来,每天只有一锅,然后卖掉。梁老头推着一锅米糖,绕着巷子转,即使卖完了他也还照样转,转到天暮回家。

老头推车在前面,我们不远不近地尾随。他喊着“米——糖——梁氏米糖”,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他走得慢,我们也很慢。他叫卖的声音顺着巷子的路和墙爬,爬到更广袤的空气里,爬到午睡醒来肚子空泛了的人的耳里。不时有一张门、几张门同时打开,钻出一个小脑袋或者是中年妇女梳着发髻的头,走过来唤一声“梁爷爷”或“梁叔”,然后拿着纸袋喜滋滋地走进了门。互相说话的声音,清脆地击破巷子的沉静。女孩点点头,缓缓又说,这巷子里其实藏着许多有手艺的人,有绝活的人。

诸多手艺人我未能见识,但在小城的角落里能目睹他们的痕迹。镂空雕花的木窗,一方蜡染的布,一幅悬挂厅堂的书画,一对刺绣的鞋垫甚至一双草鞋。它们淡然守候在古村安排好的位置,空气里游荡着手艺人的影子。还说那梁老头,叫唤着转悠着,刚刚在这条巷子分手,隔支烟工夫又相逢在另一个巷口。这些巷子四通八达而又独立,有自己的名字和方位。梁老头是在巷子里长大的变老的,巷子的故事里躲藏着他的一生。他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在巷子里穿梭,到底他穿过多少条巷子无人计数,包括自己。他的家也在一张木门里,有浓厚的米糖散发的甜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呼出和吸入的空气里,有着米糖的气味。

梁老头有些蹒跚的身影,在这个我离开巷子的晚上,在几盏淡黄的灯火里浮现,打湿了我的情感。生命悄无声息地在巷子里延续,可没有人能说出这样一个答案,穿多少条巷子才能到家?

古街的西端是一渡口,码头也是用青石砌成,一层层向江心延伸,长达数米。不屈的野草藤萝从缝隙中伸展出来,使石阶显得斑驳苍老,但那被千万双脚磨光磨滑的青石仍黝黝发亮,融凝着过去的辉煌,仿佛告诉人们这里也曾是桅樯林立,舟楫竞泊的繁忙之处。渡口的古樟参天而立,风雨的洗礼使它枝干虬曲,根须裸露,然而它却不屈地昂起苍老的头颅,给过渡人撑起一片浓荫。树荫下的女人们手提装满山货的竹篮平静地闲聊;老伯们蹲在树根下“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推车挑担的汉子们或站、或蹲、或踱,淡然闲适地等着对岸悠然划过来的渡排。

渡排的年代相当久远了,以致街上的老寿星们也说不清它的来历。据说在古樟下曾架过木桥,但每年山洪暴发时,咆哮的洪水便毫不留情地把木桥冲得无影无踪。木桥冲下再架,架了再冲。后来古街人索性不架木桥了,置了渡排,至此,古街与外界甚少接触。久了,街上的人也就乐于过这种宁静清淡的生活。

富水河,你从远古流来,又流向永无止境的未来。你是否明白,你已流入又一个辉煌?渼陂古村,你这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在你800多年的风雨历程中,是否有过如今这样的风流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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