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盲父亲

他总是说:日子苦点不要紧,只要人勤劳肯干就不怕,生活总会越过越好的。他甚至跟我们说:人这辈子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一定不能对不起别人。

父亲是一位普通农民,今年57岁,他大字不识,不会说漂亮话,可是他一生都在坚持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操行,并默默实践着。他那些坚持的东西包括很多方面,最突出的是“勤俭节约,宽容友善”。父亲身体力行,深深地影响着我们的成长。

父亲吃尽了不识字的亏,所以他坚持要我们多读书。小时候,家里的日子是非常吃紧的,除了几亩薄田几乎没有其他什么收入,几个月见不到荤腥是常事。为了让我们上学,父亲学会了做很多事。村里有人家里做木工或篾工,他白天就跑过去帮忙,偷偷地将制作过程记在心里,晚上回家了就学着做。父亲很聪明,很多简单的东西,一看就会。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父亲自己做的,像斗笠、米筛、鱼笼、竹篮等,我学生时代的书箱和书桌也都是父亲做的,这为家里省了不少开销。

父亲做事认真细致,一个简单的家用器具从破竹拉丝到成品往往要花上五六个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东西精致耐用。很多亲戚朋友看到我家用的菜篮、斗笠什么的,都说好,央求父亲给做一个,父亲总是很爽快地答应。有些人要给工钱,父亲说什么都不肯收,也不许家人收。对此,母亲总免不了抱怨一两句,说:工钱不收就算了,材料费收一些又不为过,家里几个孩子读书,哪里都要用钱。父亲却说:自家的竹子,砍了明年还会长新的,亲朋好友这样的要求,我们能帮得上就当热情相助,自己虽然累点,却能换来大家的高兴,多好啊。我们的日子虽然紧张,但是大家日子也都不宽裕,我们不能因为经济拮据就斤斤计较。

家里收入实在有限,几个孩子的学费总是叫父母发愁。父母想来想去决定做豆腐卖。

晚上两人推着石磨把泡发的豆子磨好,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起床烧火、滤渣、点浆、固型、渗水。等到天蒙蒙亮,我们起床去上学的时候,豆腐也就做好了。打开包巾,一股浓浓的豆香扑鼻而来。母亲拿来丝线对着豆腐上的格印横竖拉几下,大板豆腐就成了方正小块豆腐了。母亲把豆腐分别拣到两个装了水的木桶里,由父亲挑着去卖。

父亲挑着豆腐,走到奶奶家给两块,走到大伯叔叔家给两块。村里二爷来买豆腐,父亲多给一块;张奶奶来买豆腐,父亲又多给一块;还未出村,父亲就已送出去了十几块;走到别村碰到个亲戚朋友买豆腐,父亲又忍不住多送一块。

第一天,母亲没说什么。但是父亲竟然天天如此,以至于卖了五天豆腐后,母亲一盘算,连先前买豆子的钱都没赚回来,一生气,不做了。父亲也知道那样做生意不行,可又不忍心赚亲朋好友的钱,不做也就罢了。

后来,父亲跟别人去很偏远的山河湖溪里抓野味卖钱。父亲捕过蛇,追过豪猪,抓过甲鱼、野鸡、兔子,甚至围攻过野猪和野牛(在那个年代这些野生动物还未列入保护范围)。捕捉这些东西都是十分危险的,可是在父亲眼里这些都是我们的学费,他顾不得危险。

有一次,父亲被蛇咬了一口,险些丧命,在家休养了半年。那时,我刚好在学《捕蛇者说》,读着课文,想起父亲,心里十分难过,心想再也不让父亲去捕蛇了。

也在那一年,因为学费不够,姐姐差点失学。值得庆幸的是,姐姐学习非常优秀,考试总是全乡第一,学校也很看重这棵学习苗子,所以在父亲央求学校通融的时候,校长很快就答应了,决定姐姐的学费只要在期末考试之前交就可以。

父亲伤好后又打算继续抓野味卖钱,全家人都反对,于是父亲转而做起了修房补漏人。

父亲修的都是很破旧的老瓦房,这活只能晴天做。父亲蹲在屋顶上重复着拣瓦、铺瓦的动作,往往一蹲就是一天,腰酸得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他,更是让他头昏眼花,几次中暑。

有一次,在为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妻修房子时,因为老房失修,梁木腐朽,父亲不知,一脚踩在腐烂的木头上,直接从屋顶掉下来,两手粉碎性骨折,左腿脱臼,右腿及身体落在碎瓦片堆里,破损严重。他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在医院住了23天才出院,在家整整休养了一年,才行动自如。现在碰上阴雨天气,他的手脚关节也总会隐隐作痛。可就是这样,父亲也没要房主人一分钱,甚至把他们送来的五百元钱退了回去。父亲说:老人家不容易,自己受伤也不能怪人家,不能要人家的钱。

这件事后,家人都不准他去拣瓦修房子了,可是因为父亲为人忠厚老实,做事又认真细致,经他修过的房子总能保持好几年不漏雨,而住老房子的大都是老人家,他们总是经常来家里央求父亲为他们修检房子。父亲心慈,总是答应帮忙。家人劝阻,父亲却说:现在干这活的人不多,老人家肯定是找不着人才多次来求帮忙的,不能因为可能的危险就不帮忙,而让他们一直住漏雨的房子,这样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后来,父亲还做过挖井人,烧过木炭,现在他又干起了修水渠的活。总之,父亲从未停歇,勤劳是他一生的写照。

父亲这辈子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却从未抱怨过生活。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对别人却是毫不吝啬,宽容大度,他总是说:日子苦点不要紧,只要人勤劳肯干就不怕,生活总会越过越好的。他甚至跟我们说:人这辈子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一定不能对不起别人。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穿着随意,看起来憨傻无比,所以我和姐姐的同事第一次见到他时总免不了惊讶,是现实中的父亲与他们的想象有很大出入。只是我一直想告诉所有的人:我的父亲,他一生勤俭节约,为人忠厚老实、宽容大度,朴实无华的外表下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正是他那些美好的品质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才让我们拥有了今天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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