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

一

又是春天，我们从陌路上赶来

此时，钓源大地上春风翻耕新泥

古樟、水塘、布谷鸟甚至长满青苔的石头

它们在共同的黎明醒来

垂下古老而明亮的影子

新与旧，消逝与轮回，恒定与裂变

那宇宙持久的秩序里

爱诞生着，在一个发光的弧度里

美，在复活——

二

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

在钓源，七口水塘聚拢成大地的明镜

飞檐上啁啾着的雏鸟和千年古樟

构成万物生息的美学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

在慢慢游走，似乎是醉翁趁着春色

从欧阳氏村打马而来，他着素色布衣

从巷子的拐角处慢慢转身

我们和他在此重逢的那一刻

杏花纷落，铺满了青石板路

三

作揖、拱手，先生——请了

且痛饮这烟青色的春色

且让我们停下脚步

和钓源村庄上空的白云

久久对望：静立、凝视

文忠公祠堂里“文行忠信”四个字

依然在千百年的光阴流转里发光

是警醒，又是暗喻，此刻钓源古村

从内心到春风吹拂的万物，都雄浑阔达

先生啊，我对这尘世亦有所要求

一如圣经所言：有信、有望、有爱

四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间

酒是一种暗器，山水是另一种暗器

宋1072年，醉翁远去，我们尚未降临

这人世的空荡恰好拿来埋藏

马蹄、牙印和晚来风疾

而今，选一个良辰吧

我要和他古樟下斗酒、对诗

或者，博彩听戏，不思往事、不惜流芳

不断人肠。一任时钟放纵孤独的马匹

这个春日，在钓源

我们只要逍遥地绕着青石板路就好了

我们隐去了躯体、思想

穿行着历史和时光的迷宫

唯有那些雕花的木板、石头

从薄凉的光线里探出沉默的脸

五

我们同在钓源的八卦阵中

天朗地阔，空寂无边

我们忽略此刻繁花辞树，时间的悲歌

在屋宇间回荡

而我更愿意透过这销魂的落花流水

看到钓源深藏的美意，以及人世的暖

宽广和欢喜

田野和田野是一幅鎏金字画

溪流和溪流是一幅鎏金字画

庄山和渭溪是一幅鎏金字画

香樟从弧形的屋角斜伸出来

是一幅鎏金字画

六

万物早已向我们袒露生存的智慧

在青砖黑瓦的屋檐下坐一坐吧

抽一支烟，聆听它们来自远古的呼吸声

即使是一块模糊的石雕或木刻

也会在一个圆月之夜开口说话

这不腐烂之美，这磨损中的永恒

缝合着我们的裂痕

所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莫不过是那一朵一朵杏花

饱满而芬芳，在我们的心中摇晃

压低了骑墙

七

陈旧的巷弄，薄雾中吱呀的开门声

我们从庄山走到渭溪，又折返

在不断的回到和离去之间盘旋

但我知道，有些人

走着走着就再也不能回来

唯有一只布谷鸟低低跟随，不停地

从翅膀里掏出一棵棵古树的沧桑和碧绿

我多想在这样的村庄说出爱

说出客死异乡的苦以及风是如何

吹散了我们袖子里的浮云

但醉翁不言语，缓缓抬手

为我们笑指飞檐之上的那轮落日

就要坠进莽莽青山

哦，难道是美艳的光晕

嘱咐我们和世界一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