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须溪悲曲

宋末元初著名的学者和词人刘辰翁，字会孟，庐陵灌溪(今吉安县梅塘小灌村)人，因家居龙须山之阳，自号须溪，其词作有《须溪集》。他就读于著名的白鹭洲书院，中进士后，直言贾似道陷害忠良，得罪权奸，回乡教书。又得贤相江万里器重，几次起用，曾在中书省任职。宋亡后，辰翁矢志不为元臣，回乡隐居，曾任濂溪书院山长，教书、治学、作词至老。据传有诗文集100卷，多已散佚，现存诗文800余篇，其中词358首。

刘辰翁目睹南宋政权走向覆灭，悲恸万分，便用自己的笔抒发了壮志未酬的感慨，表达了对误国丧权之徒的痛恨，寄寓了对故国的眷恋和怀念。他的词，是一首首悲怜的时代挽曲，是深切的爱国之情的流露，是对民族不幸命运的呼喊。虽然词作大部分是祝寿、节日述怀、咏物、游赏和纪事等内容，但绝不同于麻木不仁的歌舞升平之士作的诗文，而是在字里行间，深含国亡的悲伤，充满爱国的情思。在宋末元初，有许多这样抱着亡国之恨的士大夫，刘辰翁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宋亡后，辰翁每遇时节必作词以述怀，占了刘词的很大篇幅。这在我国历史上亡国之时的诗人中是不多见的。作者在这些词中，怀旧伤今，重重哀叹，字字血泪，富有强烈的感染力。比较典型的是送春的作品。作者把故国比作春天，那么美好，可春光已逝，怎不令人哀婉?送春，就是哀悼国亡。如《兰陵王·丙子送春》：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指送别的处所)，依依其意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喻元军)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喻南宋臣民无君主)……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喻故国之思)。人生流落，顾孺子(儿子)，共夜语。

这首词作于1276年春。这年正月，元军攻人临安，恭帝及太后被掳北去，南宋实际已亡。这样的春天即使是风和日丽，芳草连天，在作者眼中仍是凄凉荒芜。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云：“题是送春，词是悲宋，曲折说来，有多少眼泪!”尤其是词中用了多种设问手法，真是动人心靡，催人泪下。刘辰翁还作了一首《柳梢春·春感》(选人《唐宋词一百首》)，更直接地表达了深切的亡国之恨：

铁马蒙毡(指元军南下的骑兵)，银花(元宵花灯)洒泪，春入愁城(临安)。笛里番腔(北人腔调)，街头戏鼓，不是歌声。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指京城)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海上的抗元斗争)。

这首词写的是临安被元军占领后一个元宵灯节时，作者眼里的景象和自己的心情。本是万家团圆的元宵佳节，而京城临安却处处可见元军的铁骑，听到北人的鼓乐声，难怪花灯都会洒泪。想起故国风光，怎能不令人心酸?那些不甘投降的宋臣和军队拥戴新立的小皇帝在东南沿海坚持斗争，不知形势如何?居住在乡间的刘辰翁，怀念故国，关心抗元事业。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南宋彻底沦陷，刘辰翁觉得江南没有了春天，处处是凄惨荒凉的景象，他在《减字木兰花·有感》中哀叹道：

东风似客，醉里落花南又北。客似东风，携手斜阳一笑中。佳人怨我，不寄江南春一朵。我怨佳人，憔悴江南不似春。

对故国的怀恋之情一直萦绕在辰翁心中，不管是节日抒怀还是与友人唱和，或是游赏之作，都深含失国的忧伤。虽然久居乡村，仍念念不忘昔日故都临安。十六年后，他带着儿子去临安凭吊，感慨万千。在《金缕曲·闻杜鹃》中深情地吟诵：

少日(青少年时)都门路，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臣再拜，泪如雨。画堂客馆真无数(原临安的繁华)，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渡……寂寞江南轮四角(指如今萧条)，问长安，道上人住。啼尽血，向谁诉。

    南宋灭亡，不少诗人都写了眷怀故国之作，多为怨抑凄凉，笔调曲折含蓄。而辰翁感伤故国之词，却是苍凉中含激越，感情自然流露，直抒胸臆；并且有时能“通过凄清的境界表达亡国的深哀，一定程度上改变爱国词派过于散文化的作法……他和当时另一派词人如王沂孙等不同之处，是较多正面描绘，不像他们往往采取曲折的象征的手法”(《中国文学史》游国恩等主编)。在词的风格上，刘辰翁的词属苏、辛豪放派。刘宗彬等专家认为，辰翁的词“兼融苏辛，扬其之长，使词风有苏辛之风，又不流于轻浮，形成自己独有的清空疏越之气，对元明词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须溪词笺注》)。